阳和卫的五千人,大同府城外的一万五千人是他的底气,是他在大同立足的根本。
若是派去跟素囊的蒙古骑兵硬拼,赢了还好,若是输了,他就成了没牙的老虎,不仅镇不住孙镇、马荣,连代王那边都没法交代。
周敬之站在一旁,看着他纠结的模样,也没敢多言。
此刻的王威正站在悬崖边上。
往前,是内忧外患的死局。
往后,是丢官杀头的绝境。
之前那些借流民洗空额、借代王保官位的算计,如今都成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绳索,越挣扎,勒得越紧。
时间,在王威的犹豫之中不断流逝。
从他下令让三将出兵,三将畏缩不前,到如今八月初十。
又过去了十日。
孙镇和马荣的兵马总算挪到了前线,可也仅仅是“到了”而已。
威远堡外的营寨扎得整整齐齐,炊烟每日按时升起,却连一次像样的进攻都没有。
斥候传回的消息说,孙镇每日在营中“操练阵法”。
马荣更甚,以“兵卒水土不服”为由,连营门都少出。
只派了些老弱去右玉县外围晃了晃,便回来报称“乱民势大,需待王将军主力到来”。
“一群畏战的鼠辈!”
王威将军报揉成一团,狠狠砸在地上。
他早该想到,这些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。
谁都不想当出头鸟,谁都怕跟张天琳的流民军拼得两败俱伤,最后便宜了别人。
可拖延下去,局势只会烂得更快。
果然,坏消息很快就从北方传来。
八月十一日的清晨,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从杀虎口方向奔来,连人带马栽倒在帅帐前,嘶哑着嗓子喊道:
“将、将军!卜石兔……卜石兔也率部南下了!
杀虎口以西的村镇,全被他们烧了!”
王威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快步走出帐,扶起那名斥候,声音发紧:
“详细说!卜石兔带了多少人劫掠了哪些地方”
“至少三千骑兵!”
斥候咳着血,断断续续地说:
“草原今年旱得厉害,牧草都枯了,牛羊死了大半……
他们先是跟着素囊的人抢,后来见素囊撤了,就自己往东闯,把破虎堡、残虎堡附近的村子都扫了一遍,男人被杀,女人和孩子被掳走,粮食和牲畜全被劫走了……”
帐下的幕僚周敬之脸色也变了。
小冰河期的酷旱,不仅让大明的陕西、山西歉收,连草原也遭了灾。
这些蒙古部落没了活路,哪里还顾得上明廷册封的王爵身份,哪里还讲什么道义。
只要有劫掠的机会,就像饿狼扑食一样往上冲。
素囊刚走,卜石兔又来,大同的西北防线,几乎成了不设防的筛子。
“不能再等了!”
王威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,刀光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冷芒。
“传我命令,两万精锐即刻集结!
步兵在前,骑兵在后,携带五日干粮,今日午时准时出发,先去大同右卫驱赶卜石兔,再回师剿杀张天琳!”
这两万兵马,是王威压箱底的本钱。
都是他多年来精心挑选的家丁和老兵,装备着最好的铠甲和兵器,战马也多是从蒙古那边买来的良驹。
哪怕是要牺牲自己的实力,也得保住局势的安稳。
午时一到。
阳和卫的东门外,旌旗招展,甲胄鲜明,两万兵马列成整齐的方阵。
“出发!”
随着王威一声令下,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北方向开去。
一路上,随处可见蒙古骑兵劫掠后的惨状:
烧毁的房屋只剩下断壁残垣,焦黑的梁木上还挂着半块布巾。
田地里的荒草被马蹄踩得稀烂,偶尔能看到倒伏的尸体,身上还留着弓箭或马刀的伤口。
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,沿着路边艰难地行走,看到王威的大军,眼里才露出一丝希望的光。
“将军,前方发现蒙古骑兵!”
前锋斥候来报。
王威勒住马,举目望去。
远处的土路上,一群蒙古骑兵正围着几辆粮车抢掠,大约有三百多人,个个骑术精湛,动作迅猛。
“列阵!”
王威大喝一声。
步兵迅速结成方阵,长矛手在前,盾牌手在后,弓箭手在中间拉开长弓。
骑兵则分成两队,绕到方阵两侧,准备包抄。
蒙古骑兵见明军摆出大阵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冲过来试探性地进攻,箭矢像雨点一样射向明军方阵,却被盾牌挡了下来。
“放箭!”
随着步兵统领的一声令下,明军的箭矢齐发,蒙古骑兵纷纷落马。
剩下的人见势不妙,又看到明军骑兵已经包抄过来,哪里还敢恋战,丢下粮车和抢到的财物,调转马头就往西北方向逃去。
他们已经劫掠了不少东西,本就没打算跟明军硬拼,如今见明军势大,自然是走为上策。
王威没有下令追击。
蒙古人机动性强,追也追不上,只要把他们赶出大同境内,保住大同右卫就够了。
果然,接下来的路程里,又遇到几股蒙古小股骑兵,都是一触即溃,很快就消失在草原深处。
八月十五。
中秋佳节。
王威的大军抵达大同右卫,此时卜石兔的主力已经带着劫掠来的人口和财物撤走,只留下几座被烧毁的营寨。
“将军,右玉县方向传来消息,张天琳的流民军……不见了!”
就在王威安抚大同右卫百姓的时候,斥候又带来了新的消息。
“什么”
王威猛地转过身,脸上满是难以置信。
“他去哪里了”
“据右玉县的百姓说,早在咱们跟蒙古人作战的时候,张天琳就带着流民军往东南方向走了,看路线……像是要去大同府城!”
王威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。
大同府城是什么地方
是他麾下兵卒家眷的聚居地,是他多年来积攒的产业和财富的所在地。
若是大同府城陷落,兵卒们得知家眷遭殃,士气必然崩溃。
而他的田产、商铺、银库要是被流民抢了,他就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!
“该死!”
王威狠狠骂了一句,他怎么也没想到,张天琳居然这么狡猾,不跟他硬碰硬,反而绕到他的后路去了。
更让他憋屈的是,这场民乱,本就是他为了算计熊廷弼、洗空额而挑起来的,如今却要他亲自率军去追剿,去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。
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!
“传我命令,全军即刻启程,火速前往大同府城!”
王威翻身上马,马鞭一扬,狠狠抽在马背上。
战马吃痛,发出一声嘶鸣,朝着东南方向奔去。
两万明军紧随其后,尘土飞扬,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。
王威骑在马上,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。
他看着前方尘土弥漫的道路,心里又急又怒。
急的是怕大同府城出事,怒的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
当初刘振邦传来朱崇威全军覆没的消息时,自己还嘲笑朱崇威草包,如今却发现,最可笑的人是他自己。
自己亲手点燃的火,最后烧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而且
在大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,他恐怕已经是没有活路了。
操蛋的局势!
王威真要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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