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7章 乱象环生,鞑子南下
天启二年。
八月初。
此刻的大同,像一口烧到滚烫的铁锅,内忧外患的火星溅在上面,转眼就燎成了熊熊大火。
王威在阳和卫的帅帐里,已经三天没合眼了。
案上的烛火燃了又灭,灭了又换,堆积的军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,每一封都在告诉他:
局势,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“孙镇和马荣呢十日了!他们离右玉县不过两百里,就算是步兵赶路,也该到了!”
王威猛地将手里的军报摔在案上。
帐外的亲兵吓得大气不敢喘。
他派去催促的使者刚回来,带来的消息让他火冒三丈。
孙镇在井坪路以“粮草未齐,需待户部调拨”为由,磨磨蹭蹭三日才拔营。
马荣更过分,到了平虏城下辖的威远堡,就说“兵卒染了暑气,需休整五日”。
王威哪里不知道,这两人是怕了。
朱崇威的三千边军全军覆没的消息,早传遍了大同各卫所,谁都不想当第二个“送死鬼”,更不想被他王威当枪使,去替他收拾流民的烂摊子。
“一群废物!”
王威咬牙骂道。
他当初算计着借流民消耗朱崇威,再借平叛洗空额,可没料到张天琳这么能打。
不过半月,就从左云县一路北上,连破破虎堡、残虎堡两座边堡,昨日更是打下了右玉县城。
据斥候回报,张天琳麾下的流民已达四万人,不仅缴获了朱崇威部的甲胄兵器,还有不少大同右卫的逃兵投靠,这些边军熟稔战法,竟真的帮流民操练起队列来,甚至教他们用盾牌结阵、用长矛突刺。
“之前还是乌合之众,现在倒成了像样的军队!”
王威越想越气。
他原本以为,流民再能闹,也不过是抢些粮食就散了,可现在,张天琳不仅有了规模,还有了战斗力,这哪里是“可控的乱局”,分明是养出了一头噬人的猛虎!
踏踏踏
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亲信匆匆进来禀报:“将军,刘振邦将军送来军报,说已收复左云县!”
王威眼睛一亮,连忙接过军报。
纸上写着“八月初三,率破虏堡兵马三千,收复左云县城,城内乱民已溃散,暂无大碍”。
可没等他松口气,亲信又补了一句:
“只是……左云县城早已被张天琳放弃,城里的衙署、粮仓都被烧光了,只剩下些断壁残垣,刘参将收复后,也没北上追击,只在城里驻守,说是‘需清点粮草,防备乱民反扑’。”
王威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。
好家伙!
他这个好女婿,居然也在阳奉阴违!
收复一座空无一人的废城,不过是做给朝廷看的样子,真让他去跟张天琳的四万流民硬碰硬,他比谁都惜命。
说到底,整个大同的将领,没一个真心想替他平叛,都在等着看局势彻底烂掉,好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。
“都在保自己的实力……都在看我笑话!”
王威烦躁地踱来踱去。
这几日,代王、镇守太监,不断发出信件催促。
‘大王说了,若再不能平定民变,他可保不住你。’
‘张炜公公也传了话,朝廷那边已经在问了,再没进展,就要调宣府的熊廷弼过来了。’
熊廷弼……
一想到这个名字,王威就觉得头皮发麻。
熊廷弼在辽东、宣府抄了多少贪腐的将官,整顿了多少空额。
若是熊廷弼真的来大同,他那些私吞军饷、虚报编制的事,恐怕藏都藏不住。
就在这时。
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,脸色惨白,声音发颤:
“将、将军!不好了!
土默特部的素囊台吉,率着五千骑兵叩边,已经打下了杀虎口,正在劫掠大同右卫!”
“什么!”
王威如遭雷击,猛地踉跄一步。
杀虎口是大同西北的门户,一旦被蒙古人攻破,大同右卫就成了砧板上的肉。
而大同右卫的兵马,早就被朱崇威带去平叛,如今只剩些老弱残兵,根本挡不住土默特的骑兵!
“蒙古人怎么会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”
王威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内忧还没解决,外患又杀了过来,张天琳的四万流民在北,素囊台吉的五千骑兵在西,大同府已经成了腹背受敌的局势。
他之前所有的算计,此刻都成了笑话,只剩下一个即将崩塌的烂摊子。
借流民洗空额、借代王保官位、逼熊廷弼妥协
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!
斥候哆哆嗦嗦地补充:“大同右卫的百姓已经开始逃了,素囊台吉的骑兵不仅抢粮草,还抓俘虏,再没人去救,右卫就要彻底没了!”
王威瘫坐在椅子上,看着案上的地图,突然觉得一阵绝望。
他原本想靠着私心和算计,在大同站稳脚跟,可到头来,却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。
流民成了气候,蒙古人趁虚而入,将领们各怀鬼胎,朝廷和代王又在催逼,他这个大同副总兵,怕是真的要人头落地了。
“素囊这匹夫!竟敢趁火打劫!
传我命令,立刻派信使去归化城,告诉卜石兔。
若他管不住素囊,三日内不撤出杀虎口,大明即刻取消与土默特部的互市!
断了他们的茶、盐、铁器,看他们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!”
帐下的幕僚周敬之闻言,脸色却愈发凝重。
他上前一步,小心翼翼地捡起被茶水浸湿的军报,语气带着难掩的担忧:
“将军,此举怕是难奏效啊。”
“阿勒坦汗故去后,土默特早已不是铁板一块。
扯力克汗晚年,三娘子虽竭力维持,可部落实权已开始分流。
如今的顺义王卜石兔,虽是明廷册封的‘共主’,可您看素囊是三娘子的亲孙,手里握着‘西哨兵权’。
那是土默特西部最精锐的三千骑兵,连归化城的守军都要听他调遣。
更别提他掌控的‘板升产业’,丰州滩的良田、作坊、商铺,大半都在他名下,土默特十二部里,至少有六部是他的亲信。
卜石兔呢
不过是个‘徒拥王爵’的傀儡,既无兵权,也无财权,去年连入贡明廷的贡使,都被素囊拦在半路上,最后还是靠喀喇沁部帮忙,才勉强成行。
总镇您觉得,他发一道命令,素囊会听吗”
王威的呼吸猛地一滞,方才因怒火而涨红的脸,瞬间褪去血色。
他当然知道土默特部内斗,可事到如今,他能想到的威慑手段,也只有互市这一条。
草原部落离不开大明的茶盐铁器,一旦断了互市,寻常部落早就慌了,可素囊……
他手里有板升的农业产出,有自己的手工业作坊,对互市的依赖,远不如其他小部落深。
“那便没有别的法子了”
王威的声音低沉了几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杀虎口丢了,大同右卫被劫掠,若是素囊再往东进,怕是要直逼阳和卫、大同府城。
这里可是他的老巢,一旦被蒙古骑兵攻破,他连退路都没了。
周敬之见他语气缓和,才轻轻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:
“好在……鄂尔多斯部没有动静。
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”
他指着舆图上黄河河套的位置,那里用标注着“鄂尔多斯万户”的范围。
“总镇您看,鄂尔多斯部的核心领地在宝日套亥,东接山西边外,西抵宁夏,南邻延绥镇,地域辽阔,水草丰美。
他们不像土默特那样游牧迁徙,而是有固定的驻牧地,人口有五六万,能动员一两万骑兵。
并且,他们内部没分裂,部落编制完整,凝聚力极强。
当年阿勒坦汗鼎盛时,都要让他们三分。
若是鄂尔多斯部也趁机南下,与素囊东西夹击,大同就真的彻底溃烂,回天乏术了。”
王威颓然坐回椅上,看着帐外渐暗的天色,眉头拧成了疙瘩:
“鄂尔多斯部不南下,可素囊还在杀虎口,张天琳的四万流民还在右玉,孙镇、马荣那两个老狐狸还在磨洋工……
我手里能调动的,也就自己的亲信,这怎么打”
他麾下的大同镇兵马,名义上有八万,可实际上大半是“空额”。
他私吞军饷多年,在册的兵卒里,有一半是只领饷不参军的“挂名兵”,真正能打仗的,只有两万人,还有刘振邦手下的四千破虏堡兵马。
可刘振邦刚收复了左云废城,就以“清点粮草”为由按兵不动,显然是不愿再替他卖命。
“难道……真要派我的亲信去”
王威喃喃自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