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田产、商铺都在大同,代王的利益也在大同,他们定会在最后关头出手压制流民。
我们现在要做的,不是急着平叛,而是做好万全准备。”
而且
他心里有个念头没有说出来。
经过民变之后,边军损伤,士绅豪强势力衰弱,大同就好整顿了。
至于其中的牺牲.
在熊廷弼看来,是迫不得已的。
不过
如今大明百姓太多了,死伤些许,倒也不是一件坏事。
他转身回到案前,拿起朱笔,写下一道军令:
“传本经略钧令,宣府边军即刻集结,骑兵五千、步兵两万,分别在府城、万全右卫待命,备好粮草、兵器,五日之内必须完成出征准备,随时听候调遣。
另外,派斥候密切监视大同以北的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动向,一旦发现蒙古骑兵南下,立刻回报。
再给张炜回密信,让他继续监视王威的动向,记录下他纵容民变的证据,切勿打草惊蛇。”
亲卫接过军令,快步离去。
周文焕看着熊廷弼沉稳的侧脸,心里彻底安定下来。
这位经略公看似按兵不动,实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,既防备着外部的蒙古部落,又等着内部的王威露出马脚,每一步都走得稳妥。
“等着吧。”
熊廷弼轻声呢喃,眼神闪烁。
“用不了多久,大同的账,该好好算算了。”
而在大同以北。
右玉县的大同右卫城东南角中,有一座府邸矗立。
正是参将朱崇威的府邸。
此刻朱崇威正坐在堂内,手里捏着一封刚送来的军令。
军令是大同副总兵王威亲笔所书:
“左云县民变失控,着右卫参将朱崇威即刻率部三千,南下平叛,不得延误。”
“荒唐!”
朱崇威猛地将军令拍在案上。
他站起身,踱来踱去,脸上满是疑惑与怒火。
右卫城在大同西北,属朔州地界,离左云县足足有一百多里。
而破虏堡就在左云县境内,王威的女婿刘振邦有四千兵马守在那里,怎么看都该是刘振邦先出兵,轮不到他这个“外人”来跑腿!
“将军,王副总兵的军令……”
亲兵队长赵武站在一旁,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他跟着朱崇威多年,知道自家将军的脾气。
朱崇威是陕西榆林人,靠军功从普通士卒熬到参将,最恨的就是任人唯亲、借公谋私的勾当。
王威任大同副总兵以来,一直把右卫当作“外人地盘”,军饷、粮草总比其他卫所少三成,这次平叛又把最棘手的差事推过来,明摆着是欺负人。
朱崇威停下脚步,语气里满是憋屈:
“这个狗日的王威!
他王威的女婿在破虏堡守着安乐窝,让我带着右卫的弟兄去送死
左云县离破虏堡不过十里地,刘振邦伸伸手就能摸到,却要我从右卫调兵。
这不是明着拿捏我吗”
三个月前,自己为了申请修缮城防的银子,跑了三趟大同府,王威却总以“军饷紧张”推脱,转头就给刘振邦拨了五千两银子,说是“加固破虏堡粮仓”。
如今民变起来了,倒是想起右卫的兵马了!
朱崇威越想越气,胸口像堵了一团火,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将军,咱们可要去平乱”
赵武又问,声音更低了。
王威是副总兵,手握大同兵权,公然抗命,后果不堪设想。
朱崇威猛地攥紧拳头,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怒火。
“还能不去
他王威再不是东西,但军令就是军令。”
“只是这口气,不能就这么咽了。
王威让我不痛快,我便让那些乱民替他还回来!”
这话一出,赵武心里一凛。
他知道,将军这是要把对王威的不满,撒在流民身上了。
“传我命令!”
朱崇威转身,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即刻集结城内外所有能动用的兵马,共三千人,骑兵五百在前,步兵两千五百随后,携带三日干粮,明日卯时准时出发!”
次日卯时。
天刚蒙蒙亮,右卫城的东门便缓缓打开。
三千兵马列成整齐的队伍,骑兵在前,步兵扛着长矛、盾牌在后。
朱崇威骑着一匹黑马,身着玄铁铠甲,腰间佩着一把镔铁刀,脸色冷峻如霜。
“出发!”
随着他一声令下,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,朝着东南方向的左云县而去。
一路上,队伍行军极快。
经破虎堡时,朱崇威勒住马缰。
这座堡子去年被蒙古骑兵袭扰过,堡墙塌了大半,只剩下几个老弱残兵守着,见右卫兵马经过,慌忙跪地迎接。
朱崇威没停留,只是瞥了一眼残破的堡墙,心里更沉了。
连边堡都这副模样,大同的防务,怕是早就被王威折腾得不成样子了。
过残虎堡、杀虎口时,风渐渐大了起来。
杀虎口的风最烈,卷着黄沙,打在士兵的甲胄上“哗哗”作响,眯得人睁不开眼。
朱崇威用披风裹紧身子,目光扫向路边。
偶尔能看到几具流民的尸体,衣衫褴褛,肚子瘪得像纸,显然是饿死的。
他皱了皱眉,心里的怒火稍稍压下去几分,多了一丝沉重。
再往南走,离左云县越近,流民就越多。
他们大多是衣衫破烂的百姓,拄着木棍,一步一挪地朝着左云县方向去,眼神里满是麻木与绝望。
看到右卫的兵马过来,流民们慌忙往路边躲,有的甚至直接跪在地上,哀求着“给口饭吃”。
“将军,这些流民……”
赵武策马靠近,低声请示。
朱崇威勒住马,看着那些跪地的流民,脸色复杂。
“别管他们!加快速度,尽早到左云县!”
大军持续前进。
数个时辰之后。
“将军,再往南走十里,就是十里河,过了河便是三屯堡,正好能扎营休整。”
赵武策马上前,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河道轮廓说道。
十里河是左云县北的天然屏障,此刻虽然不是枯水期,但因为干旱的原因,河床上的鹅卵石裸露在外,只有中间一条细流蜿蜒,轻易便能涉水而过。
而三屯堡虽只是个边地小堡,却扼守着通往左云县城的要道,堡内还有废弃的军房,正好能让士兵们歇脚。
朱崇威点头,挥了挥手:“加速行军!务必在天黑前赶到三屯堡!”
队伍再次动了起来,朝着十里河的方向进发。
抵达三屯堡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
这座小堡比右卫城简陋得多,堡墙只有两丈高,部分墙面还塌了个缺口,荒草从缺口里钻出来,在晚风里轻轻晃动。
堡内的废弃军房大多漏着顶,却好歹能遮风,朱崇威让人清理了一下,正好能让三千兵马分驻下来。
“赵武,你带两百人守住堡门,再派十个斥候,分成五组,潜入左云县城周遭,查探乱民的布防、人数、武器,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禀报!”
朱崇威刚安顿好队伍,便立刻下达命令。
他心里清楚,流民虽说是乌合之众,可人数毕竟是自己的十余倍,若不摸清底细就贸然进攻,很可能吃大亏。
“末将领命!”
赵武抱拳应下,转身快步去安排。
朱崇威则走到堡墙上,望着左云县城的方向。
夜色渐浓,远处的县城里隐约透出几点火光,像是流民在城外扎营的篝火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镔铁刀,心里的憋屈又涌了上来:
王威躲在大同府享清福,刘振邦守着破虏堡看戏,偏偏让他来啃这块硬骨头。
若不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,不仅在王威面前抬不起头,连手下的弟兄们也会寒心。
半个时辰很快过去。
五个斥候小组陆续返回,带来了探查到的消息。
“将军!左云县城外的乱民至少有两万,大多驻扎在东、北两门之外,营地里乱糟糟的,没有像样的帐篷,不少人就直接睡在地上!”
第一个斥候喘着气说道,脸上还沾着泥土,显然是刚从乱民营地附近爬回来。
“他们的武器也不行!
十个人里,有八个拿的是锄头、木棍,只有少数人有生锈的菜刀或短刀,连像样的长矛都没几根,更别说甲胄了。
咱们远远看着,他们连站岗的都没有,要么在抢粮,要么在吵架,根本没防备!”
另一个斥候补充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视。
“还有!城里的粮仓好像被他们打开了,不少乱民正往营地里运粮食,马车来来往往,路上连个哨卡都没设!”
五个斥候你一言我一语,将乱民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。
朱崇威越听,眼睛越亮。
果然是乌合之众!
人数虽多,却无组织、无纪律、无武器,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没有,这样的队伍,根本经不起正规军的冲击。
“好!”
朱崇威猛地一拍堡墙,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“乱民无状,劫掠县城,已成叛逆,本就有取死之道!
今夜,咱们就破了左云县,平了这乱局!”
他转身走下堡墙,召集了麾下的千总、把总们,将斥候的消息一一告知,然后沉声道:
“今夜三更,全军出发,从左云县北门突袭!
我带五百骑兵为先锋,直接冲散他们的营地。
你们各带步兵,随后跟进,堵住他们的退路!
记住,此战缴获的粮草、财物,除了上缴三成充作军饷,其余的,全归个人所有。
谁杀的乱寇多,谁抢的东西就多!”
“将军英明!”
千总、把总们顿时眼睛亮了,纷纷抱拳应和。
他们都是常年在边地打仗的人,早就习惯了“以战养战”,如今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劫掠,哪里还会犹豫
命令很快传遍了全军。
原本疲惫的士兵们,一听到“缴获归个人”,瞬间来了精神。
朱崇威站在堡墙下,看着士兵们兴奋的模样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他知道,这样的“放纵”或许不合规矩,可在边地,只有实实在在的好处,才能让士兵们卖命。
更何况,他要的不只是平叛。
他要让王威看看,他朱崇威的兵马有多能打。
要让刘振邦知道,他错过了多少“好处”。
更要让整个大同镇明白,右卫的兵马,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
“赵武,让弟兄们先吃点干粮,养足精神,三更准时出发!”
朱崇威吩咐道。
“末将明白!”
赵武应下,转身去安排伙食。
月光渐渐爬上天空,洒在三屯堡的土墙上,也洒在士兵们兴奋的脸上。
朱崇威望着左云县城的方向,眼睛微眯,冷哼一声:
“王威,刘振邦,你们等着。
今夜之后,左云县的好处,你们连屁都捞不到!”
三更时分。
三屯堡的大门悄悄打开。
三千兵马列成整齐的队伍,骑兵在前,步兵在后,马蹄裹着布条,脚步放得极轻,朝着左云县的方向进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