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5章 蓄势观变,急兵平叛
代王府。
朱红大门外的石狮子被晒得发烫。
王威刚走到府门前,便见十几辆乌木马车停在侧巷,车帘缝里露出的绸缎边角绣着金线,车辕上挂着的铭牌刻着“晋商范家”“大同王家”的字样。
这些都是大同府数一数二的豪商士绅。
不用想也知道,这些人是为左云县的民乱来求代王的。
他们名下的良田、商铺多在左云周边,流民一闹,他们的利益首当其冲。
王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,理了理腰间的玉带,抬步迈入府中,之后来到了内堂。
堂内。
代王朱鼐钧正歪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,满头白发用一根玉簪束着,脸色却像锅底一样黑。
而让王威意外的是,代王世子朱鼎渭竟也在。
“大同副总兵王威,拜见大王,见过王世子!”
王威撩袍跪倒,声音恭敬,却没半分慌乱。
“哼!你还知道来!”
朱鼐钧猛地一拍桌子。
“左云县的民乱都闹到攻县衙、杀县官了,本王早就警告过你,让你看好那些流民,你倒好,坐视不管!”
他手指着桌上的书信,语气愈发急促。
“你看看!范家在左云的两百顷良田被流民占了,王家的绸缎庄被烧了,这些人都是给本王上贡的!
本王府里的田产、商铺,有一半靠他们打理。
你是想让本王跟着喝西北风吗”
王威心里清楚,代王口中的“上贡”,不过是他借着宗室身份,强占百姓良田、再转租给豪商的士绅,每年坐收三成租子。
那些商铺更是挂着代王府的名头,偷税漏税,赚得盆满钵满。
左云民乱一闹,这些利益链断了,代王自然急得跳脚。
他缓缓起身,拱手道:
“大王息怒。
在下早已派女婿刘振邦带五百家丁去左云弹压,还派了朱崇威的三千人前去平乱。
只是流民人数众多,需些时日才能肃清。
再者,在下手底下有两万精兵,分别驻守大同府城、破虏堡、阳和卫,只要乱民敢来,定叫他们有来无回。
大同府的安危,臣以项上人头担保!”
这番话,他说得掷地有声,眼神里满是自信。
果然,朱鼐钧的脸色缓和了些,只是仍皱着眉。
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。民乱这东西,像野草一样,越拖越疯,得尽快灭了才行。”
“大王说得是。”
王威话锋一转,语气里多了几分引诱。
“不过,此番民乱,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。”
“好处”
朱鼐钧愣住了,连身后的朱鼎渭都抬起头,看向王威,眼神里带着疑惑。
王威往前走了两步,声音压得更低:
“大王您想,左云县死了这么多人。
县官、差役,还有那些佃户,他们名下的土地,不就成了无主之地
这些土地,有的是上好的水浇地,有的靠近官道,若是大王趁机收回来,再转租给那些豪商,每年的租子至少能多三成,这可不是小数目啊!”
“无主之地……”
朱鼐钧的眼睛猛地亮了。
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土地,府里的田产已经有上万顷,可再多也不嫌多。
一想到能凭空多几百顷良田,他的怒气彻底消了,连呼吸都急促了些。
王威见状,趁热打铁道:
“还有那些豪商士绅。
他们现在怕流民怕得要死,肯定会来求大王庇护。
大王只需说句‘会让王总兵尽快平乱’,他们为了安心,定会送上厚礼。
去年范家为了租本王手里的一百顷地,就送了五千两银子。
这次他们丢了两百顷,怕是愿意出上万两来求大王帮忙呢!”
“上万两……”
朱鼐钧的嘴角彻底咧开了。
他看着王威,眼神里满是欣赏:“没想到你这个总兵,不仅会带兵,还懂生财之道!”
“都是为了大王。”
王威躬身道,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。
“只要大王愿意保臣,日后在下还能为大王寻更多财路。
比如大同的铁矿、盐井,只要大王点头,在下就能让那些矿主、盐商,每年多给大王缴五成的‘孝敬’。”
一旁的朱鼎渭听得眉头皱得更紧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被朱鼐钧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老代王此刻满脑子都是土地和银子,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的想法
他当即拍板:“你放心!只要你别把事情闹到朝廷要问罪的地步,本王力保你!”
他说着,吩咐小太监取来纸笔:
“本王这就写两封信,一封给镇守太监张炜,说你是‘忠勇之将’,正在全力平乱,让他在陛
另一封给熊廷弼,让他别逼你太紧。
平乱这事,急不得,得慢慢来,免得出了更大的乱子。”
王威心里暗笑。
这两封信一写,代王就彻底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了。
日后熊廷弼查起来,代王不仅脱不了干系,还得帮他遮掩。
他再次跪倒,声音里满是感激。
“多谢大王!在下定不负大王所托,早日平定民乱,为大王寻更多好处!”
朱鼐钧笑着摆手:“起来吧,以后多跟本王说说这些生财的法子。”
他拿起笔,沾了墨,开始写信。
王威起身,余光瞥了一眼朱鼎渭。
代王世子的脸色有些苍白,眼神里透着担忧,显然是不认同父亲的做法。
他心里冷笑一声,一个没实权的世子,再怎么担忧也没用。
很快,王威便告辞了。
此刻。
府外的豪商士绅还在等候,看到王威出来,纷纷围上来,七嘴八舌地问:
“王总兵,代王殿下怎么说”
王威停下脚步,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:
“诸位放心,代王殿下已经答应,会让本镇尽快平乱。只是平乱需要军饷,还望诸位多为国出力才是。”
这话一出,士绅们脸色微变,却不敢反驳。
他们知道,这是要他们“出血”了。
王威看着他们窘迫的模样,心里愈发得意:
代王贪土地,士绅贪安稳,他贪兵权,这大同的水,只会越来越浑。
而他,就能在这浑水里,捞到最大的好处。
另外一边。
宣府。
经过了熊廷弼两个月的经营。
宣府已不是半年前那个流民遍地、城防残破的边镇。
城南的桑干河支流上,数十架新修的水车便转了起来,木轮溅起的水落在岸边的田地里,湿润了刚播种的晚稻,以及番薯。
田埂上,穿着粗布短打的农户正弯腰除草。
他们大多是从草原或山林里归来的流民,如今分到了新开垦的土地,赋税减半,还能领到官府发放的种子,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愁苦,只剩下埋头干活的劲头。
经略府外的市集更是热闹非凡。
粮铺前排队买米的百姓手里攥着铜板,不用再像从前那样用杂粮掺着树皮果腹。
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,师傅们正赶制农具,偶尔也会为边军打造兵器。
街角的豆腐坊飘出香气,掌柜的是从陕西逃来的难民,如今在宣府安了家,生意做得红火。
据府衙统计,宣府的人口已从熊廷弼初到时的六十万,涨到了七十五万。
新增的十五万人里,有逃荒归来的本地人,有投奔宣府安稳的山西、陕西流民,甚至还有些厌倦了草原漂泊的蒙古部落百姓,主动归降,愿意在此开垦种地。
“照这个势头,不出两年,宣府真能成塞上江南。”
谋士周文焕站在经略府的廊下,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,忍不住对熊廷弼感叹。
他手里拿着刚统计好的垦荒册,上面写着“新增良田两万顷,番薯种植面积超五千顷”。
这些数字背后,是熊廷弼将抄家所得的银钱尽数投入民生的结果。
修水利、买种子、建粮仓,每一步都走得扎实。
熊廷弼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,闻言只是淡淡点头,脸上并没有什么自得之色。
“百姓安,边军才能稳。宣府是九边的门户,根基必须扎牢。”
他话音刚落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只见一名亲卫浑身是汗,手里捧着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,快步冲进堂内,单膝跪地:
“经略公!大同镇守太监张炜的密信,六百里加急!”
周文焕连忙上前接过密信,小心地拆开火漆,将信纸递到熊廷弼面前。
熊廷弼放下手中的朱笔,展开信纸,目光快速扫过。
信上写得清楚:
左云县民变已失控,流民攻进县衙,杀了县令郭广,为首的陕西流民张天琳收拢了两万余人,还收编了部分卫所逃兵,如今正往大同府方向移动。
而王威虽派了人“弹压”,却只是虚张声势,暗地里放任流民壮大,甚至有传言说,王威的女婿刘振邦曾暗中给流民传信,煽动他们闹事。
熊廷弼的眉头渐渐皱起。
他早料到王威会搞小动作,却没料到对方竟真的敢引发民变,不惜让大同陷入混乱,也要逼他出兵。
“你也看看罢。”
熊廷弼将密信递给周文焕。
周文焕接过熊廷弼递来的密信,粗略扫视后,脸色也沉了下来。
“明公,情况比预想的更糟。”
“张天琳已聚众两万,若再放任下去,恐会波及整个大同府,甚至引来蒙古部落趁虚而入。我们得尽快出发,驰援大同!”
“驰援”
熊廷弼抬起头,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。
“大同镇有编制兵卒八万,王威手里更是握着两万精兵,区区两万流民,真能撼动大同府”
他站起身,走到墙边挂着的九边舆图前,手指指向大同以北的区域。
“呵呵。大同的威胁,从来不是内部的流民。”
周文焕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舆图上标注着“土默特部”“鄂尔多斯部”的字样,顿时恍然大悟。
察哈尔部在辽东时便被折腾得元气大伤,早已不足为惧。
可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却仍有战斗力,他们盘踞在大同以北的草原上,一直盯着明朝的边镇。
一旦大同因民变陷入混乱,这些蒙古部落必然会南下劫掠,到时候内忧外患,局面才真的难以收拾。
“明公是担心蒙古部落趁虚而入”周文焕问道。
“不仅是担心,是必须防备。”
熊廷弼的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王威搞民变,无非是想逼我出兵,让我陷入平叛的泥潭,他好趁机掌控大同兵权。
可他算错了一点。
我若此时出兵,看似平叛,实则是帮他收拾烂摊子,还会让他有借口向朝廷索要军饷,掩盖他私吞粮饷的罪证。”
“再者,流民之所以能壮大,全靠王威纵容。
我倒要看看,他敢不敢真让流民攻进大同府。
若真到了那一步,他这个副总兵,也就当到头了。
欲使人灭亡,必先使其疯狂,本经略要等的,就是他彻底疯狂的那一刻。”
周文焕明白了熊廷弼的心思,却仍有顾虑:
“可若是张天琳的流民真的失控,伤及无辜百姓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
熊廷弼打断他,语气笃定。
“王威再疯狂,也不敢让大同府真的破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