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4章 一炬一光里,同温寒夜迟(2 / 2)

萧桓没回头,只是望着窗外的月色,月色洒在荒草上,泛着冷光:“从你听信宦官谗言,忘了‘江山为重’四个字开始。” 他顿了顿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,“先帝教我们,帝王的第一责任是守江山、护百姓,不是争权夺利、纵容奸佞。你登基后,眼里只有帝位,没有百姓,这才是我们反目的根源。”

成武不再说话,低头继续写字。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,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,像在为这段兄弟反目的过往,划上一道潦草的句号。信写完时,烛火已燃了大半,蜡泪滴在纸上,像凝固的泪。成武将信递给萧桓,指尖与他的指尖不经意触碰,两人都猛地缩回手,仿佛触到了烙铁。

萧桓接过信,仔细看了一遍,确认没有问题,便折好收进袖中。他看着成武苍白的脸,忽然叹了口气:“你好好歇着吧。” 没有胜利者的姿态,只有帝王的权衡 —— 杀了成武,失了民心;留着成武,既能安抚旧部,又能彰显自己的仁厚。

萧桓转身走向殿门,魏奉先早已在外间候着,见他出来,连忙迎上去:“陛下,都妥当了?” 萧桓点了点头,目光扫过南宫残破的宫门,朱漆早已剥落,露出里面的木头,像老人皲裂的皮肤。他忽然停下脚步,对魏奉先道:“吩咐下去,给成武换件新棉袍,料子要好些的;每日的饭食,别再用粗粮了,加两碟荤菜,再送些笔墨纸砚过来。”

魏奉先愣了愣,随即躬身应道:“奴才遵旨。” 他以为萧桓会借机苛待成武,没想到竟会改善待遇 —— 帝王的心,果然难测。萧桓没解释,只是望着南宫的殿顶,那里的瓦片缺了好几块,下雨时定会漏雨。他想起自己当年被囚时,漏雨的日子里,只能用木桶接水,整夜睡不好。

“另外,派两个可靠的宫监过来,照顾他的起居,别让其他人再苛待他。” 萧桓补充道。魏奉先躬身应下,心里却明白,萧桓这是既想稳住成武,又想堵住天下人的嘴 —— 毕竟 “善待废帝” 的名声,对帝王而言很重要。

萧桓走出南宫,銮驾早已在外等候。他踏上銮驾,撩开车帘,最后看了一眼南宫的殿宇,荒草在风中摇曳,像在诉说着什么。魏奉先钻进銮驾,递上一杯温茶:“陛下,回宫吧?” 萧桓接过茶,却没喝,只是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,眼神里满是疲惫 —— 权力这东西,从来都是把双刃剑,既伤别人,也伤自己。

銮驾缓缓驶离南宫,车轮碾过碎石路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萧桓坐在车内,指尖摩挲着袖中的劝降信,忽然想起成武写 “江山为重” 时的茫然眼神 —— 他或许到最后,都没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。

车帘被风掀起一角,他瞥见远处兵部衙署的烛火还亮着,窗纸上映着一个伏案的身影。不用问,定是谢渊还在批阅边镇的奏疏。萧桓握紧了腰间的双鱼佩,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 —— 他想起复辟那日,谢渊率百官迎驾,递上的第一份奏疏不是邀功,而是边镇防务的建议;想起这些日子,谢渊顶着石崇、徐靖的谗言,依旧尽心处理军务,从未有过半分懈怠。

“魏奉先,” 萧桓忽然开口,“明日早朝,宣谢渊入宫,朕要与他商议山东旧部的处置事宜。” 魏奉先应道:“奴才遵旨。” 萧桓望着兵部衙署的烛火,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—— 有谢渊这样的忠良在,有玄夜卫这样的力量在,不管山东的旧部是否叛乱,他都能守住这江山。

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:“帝王之路孤独,但若能得忠良相助,便能走得稳些。” 如今想来,果然如此。成武的悲剧,就在于他疏远了谢渊这样的忠良,亲近了石崇那样的奸佞。而他自己,绝不能重蹈覆辙。

銮驾驶过金水桥,远处的皇宫灯火通明。萧桓靠在车壁上,闭上眼睛,不再想南宫的恩怨,不再想兄弟的反目 ——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,就是守住这大吴江山,让百姓过上好日子,不辜负先帝的嘱托,不辜负谢渊的忠诚。

南宫的殿内,成武将写好的劝降信放在桌上,望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烛火,忽然捂住脸,肩膀微微颤抖。小宫监端来一碗热粥,轻声道:“陛下,喝碗粥吧?魏公公吩咐了,以后每日都有热粥。” 成武没有抬头,只是摆了摆手,声音带着哭腔:“拿走吧,我吃不下去。”

小宫监不敢多言,放下粥碗便退了出去。殿内又恢复了死寂,只有烛火 “噼啪” 的爆响。成武放下手,望着桌上的粥碗,热气袅袅,映着他苍白的脸。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位时,御膳房的粥都是用燕窝、人参熬的,那时的他,从没想过一碗热粥竟也能成为奢望。

窗外的风还在吹,卷起地上的麦饼碎屑,碎屑顺着窗缝飘进来,落在劝降信上。成武看着那些碎屑,忽然笑出声,笑声里满是悲凉 —— 他争了一辈子权位,最后却连半块麦饼都留不住;他想护着儿子,最后却只能用一封劝降信来换儿子的平安。这权柄易位的荒唐,连麦饼碎屑都在嘲笑。

他走到窗边,望着远处皇宫的灯火,那里曾是他的居所,如今却成了萧桓的天下。他想起自己写的劝降信,想起 “萧桓帝贤明” 那几个字,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—— 他当年若能像萧桓这样,把 “江山为重” 放在心上,或许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。

烛火渐渐燃尽,殿内陷入黑暗。成武坐在冰凉的青砖上,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。南宫的秋夜格外冷,冷得像他此刻的心,也冷得像他曾经抛弃的初心。

深夜的御书房,萧桓将成武的劝降信递给秦飞:“明日派人快马送往山东,务必交到旧部首领手中。另外,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,若有异动,即刻出兵围剿。” 秦飞躬身应道:“臣遵旨。” 萧桓点了点头,秦飞转身离去,殿内只剩他一人。

萧桓走到舆图前,手指落在山东的位置 —— 那里是成武旧部的聚集地,也是大吴的富庶之地,绝不能出乱子。他想起成武在南宫的模样,想起那半块麦饼,忽然觉得有些唏嘘。兄弟二人,一个成了帝王,一个成了囚徒,皆因 “权力” 二字。

他拿起谢渊递来的边镇奏疏,上面写着 “宣府卫军器充足,可随时支援山东”,字迹工整有力,透着忠直之气。萧桓笑了笑,在奏疏上批下 “依议” 二字 —— 有谢渊在,他便有了底气。

窗外的月色依旧惨白,却不再像南宫时那般冰冷。萧桓望着月色,忽然明白:帝王的权力,从来不是用来争的,而是用来守的;兄弟的情分,从来不是用来利用的,而是用来珍惜的。成武不懂这个道理,所以败了;他若不懂,也会重蹈覆辙。

他将劝降信的副本存入密档库,与当年自己被囚时的日记放在一起。两本薄薄的册子,记录着兄弟二人的命运,也记录着大吴的权力更迭。萧桓轻轻合上库门,心中暗下决心:他一定要守住这江山,不仅为了自己,更为了那些像谢渊一样的忠良,为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,也为了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。

夜阑人静,御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,映着帝王孤独却坚定的身影。南宫的恩怨终将过去,而他守护江山的路,才刚刚开始。

片尾

次日清晨,山东旧部收到成武的劝降信,群龙无首,又怕家眷被牵连,纷纷放下兵器投降。萧桓如约将太子萧烨送往济南封地,还派了卫队护送,确保他的安全。

南宫的成武收到消息时,正坐在新换的棉袍里,看着小宫监送来的笔墨纸砚。他拿起笔,想写些什么,却终究只写下 “江山为重” 四个字,墨迹工整,却没了往日的戾气。窗外的秋草依旧枯黄,却有几只麻雀落在廊檐下,叽叽喳喳地叫着,给这片死寂的宫苑添了几分生气。

萧桓在御书房接到秦飞的奏报,得知山东平定,终于松了口气。他拿起谢渊送来的新制火器清单,上面详细记录着鸟铳、火炮的数量与质量,忍不住赞叹:“谢渊真是朕的左膀右臂!” 魏奉先在旁道:“陛下,谢大人还在殿外候着,等着与您商议边镇防务。” 萧桓笑道:“快宣他进来!”

谢渊走进御书房,躬身行礼:“陛下,山东已平,边镇暂无异动,只是瓦剌的使者还在宣府卫,需尽早处置。” 萧桓点了点头:“朕正想与你商议此事。你觉得,该如何应对瓦剌的‘求亲’?” 谢渊躬身道:“臣以为,当拒和亲,固防务,遣密使探敌营虚实,绝不能让瓦剌窥探到京师的虚实。”

萧桓赞同道:“朕也是此意。就依你所言,你去安排吧。” 谢渊躬身应道:“臣遵旨。” 转身离去时,他瞥见御案上的密档库钥匙,心中明白,帝王已放下南宫的恩怨,全心投入到守护江山的事务中。

南宫的成武望着窗外的麻雀,忽然想起小时候和成武一起喂鸟的场景,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。他拿起笔,在纸上写下 “愿大吴国泰民安”,然后将纸折好,放在案上。或许,他到最后,终于懂了 “江山为重” 的含义。

卷尾语

《大吴通鉴?史论》曰:“南宫之对,非仅二帝之怨,实乃权柄与初心之较量。成武以权为私,故囚于宫;萧桓以权为公,故安于位。二者之别,在‘江山为重’四字耳。” 这段兄弟反目的往事,终以成武的妥协、萧桓的宽容落下帷幕,却给后世留下了深刻的镜鉴。

成武的悲剧,源于他对权力的误解 —— 他将帝位视为私产,将忠良视为威胁,将百姓视为草芥,最终在声色犬马与奸佞环绕中,丢了江山,也丢了初心。南宫的七年囚禁,对萧桓是磨砺,对他却是惩罚,直到最后写下劝降信,才隐约懂得 “江山” 二字的分量,却已为时晚矣。

萧桓的成长,在于他从囚禁的苦难中读懂了权力的真谛 —— 帝王的权力,不是用来满足私欲,而是用来守护江山;不是用来清算恩怨,而是用来安抚民心。他留成武性命,改善其待遇,非仅念及兄弟情分,更是为了彰显仁厚,稳固民心;他倚重谢渊,信任玄夜卫,非仅为了制衡旧党,更是为了守住江山,护佑百姓。

这场南宫对峙,看似是权力的更迭,实则是初心的回归。它告诉我们:帝王的成功,不在于如何夺取权力,而在于如何使用权力;兄弟的情分,不在于如何纵容彼此,而在于如何共同守护家国。谢渊等忠良的存在,更印证了 “江山稳固,重在忠良” 的道理 —— 没有忠良的辅佐,再英明的帝王,也难成大业。

历史的尘埃落定,南宫的秋草年年枯荣,却始终提醒着后世:权力是把双刃剑,能成就人,也能毁灭人;唯有将 “江山为重” 刻在心中,才能在权力的棋局中,走出不辜负百姓、不辜负历史的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