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(1 / 2)

第73章

奔驰在高速上一路西行,下高速后又穿过一段崎岖山路,终于在当天晚上抵达了这个名为西崇的县城。

西崇地如其名,位于西部,为崇山峻岭环绕,因为交通不发达经济发展也相对滞后。

江来和小周下榻剧组的招待所,条件简陋,天花板上的墙皮翘起脱落,木头窗框也腐败生霉,一推开门,迎面便是空气中细小的浮沉,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。

小周咳咳两声,不由皱眉,反观江来却表情未变,搁下行李后便去找导演张黎。

张黎不到四十,皮肤黝黑体格精瘦,是近年来崛起的新锐导演,擅长拍摄写实类作品,但本人脾气古怪,比起大腕或流量,更喜欢挖掘有演技有潜力的新人演员。

据说他本人就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,曾经遇到过一位支教30载的老师并深受其影响。

这部电影就是以这位老师为原型,讲述其默默无闻但又波澜壮阔的一生。

剧中主人公也姓江,名叫江崇,江来饰演其年轻时期,也就是刚到山村的那段时期,江崇惊讶于山区教育的落后,内心挣扎后决定放弃回城,永远扎根这片土地。

电影拍摄与电视不同。受限于篇幅,电影的台词少而精,更多依靠演员的动作和表情来完成需要表达的内容。江来的戏份并不算多,但需要表现出角色内心的迷茫、矛盾和挣扎,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。

同张黎简单聊过后,隔天一早,江来便投入拍摄。

剧中大部分场景都发生在学校,所以主要取景地就是当地一所小学。现在正值暑假,学生不用上课,张黎通过校方找了些自愿参演的老师和学生做群演,也算是对他们不算宽裕生活的一种贴补。

山区昼夜温差大,风沙强且虫蚁多,此外因为山路难行,房车开不过来,所以等戏时,演员们都挤在空教室,没空调很难熬。

不过江来并没有对秦郁上提起,也勒令小周不许提,只对他说一切都好。

夕阳西下,江来刚刚结束一场戏的拍摄,这场戏是他下课后经过篮球场,几个学生不喜欢他这个从城里来的老师,故意用篮球砸他,被他轻轻松松挡了回去。

张黎那边刚一喊卡,操场上一群七八岁大的学生顿时嬉笑打闹起来。

江来接过小周递来的水,喝一口润喉,而后钻进临时搭起的帐篷里跟张黎一起看回放。

张黎说“过了”,江来松了口气。除讲戏之外张黎话很少,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。

江来刚一出来,就见小周等在外面,冲他摊开手掌,上面赫然是一块奶糖。

小周冲不远处的操场努嘴:“又是那个学生给你的,江老师你孩子缘可真好啊,小孩都喜欢你。”

江来长得好,即便穿上朴素衣衫也遮挡不住外貌的优越,端庄的气质也很符合角色出生在城市小康家庭的设定。

每次他拍完戏,总有大胆的学生往他跟前凑,其中这个给他送糖的学生最积极。

江来往操场看去,破旧的篮球架下,刚才参与演出的那一群学生还在你推我我挤你地相互打闹,只有一个站在人群之外,不声不响专注地朝他看,触及到江来的视线时又似乎不好意思地别过脸,而后加入了同伴们的玩闹。

江来对这个学生有印象,他叫杜阳礼,在这所山区小学读一年级,最初注意到是因为他的名字中和江怀礼一样带了个礼字。

那块奶糖的糖纸有些皱,想必在手心握了很久,江来拨开送进嘴里的时候都化软了。

小周不由感叹,他江老师还真是魅力无边,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通吃。不过有个小屁孩天天给江来送糖,这事要不要跟秦郁上汇报呢?

正琢磨,就听江来轻轻咳嗽了一声,小周立马会意,把手机递过去:“秦导刚才来电话了,您和张导在看回放我就没敢打扰。”

江来心道小周的确机灵,拿过手机后沿着学校围墙绕了一圈,才勉强找到一处有三格信号的地方,给秦郁上回拨过去。

刚响一声那头秒接,紧接着传来秦郁上低沉的嗓音:“拍完了?”

小周每天都会把江来的通告单偷偷摸摸发给秦郁上,秦郁上对他的拍戏时间了如指掌,每次都是估摸着他差不多拍完掐着点打来。

江来露出一个笑:“刚拍完,晚上还有一场夜戏,拍完就能收工了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一瞬,秦郁上视线定格在台历上那个用红笔标注的日期上。

还有四天。

江来离开不到一周,他就感到度日如年,无数次想干脆定张机票飞过去探班算了,拿起电话就要打给助理时又生生按捺住。

连老婆都知道在外面拼事业,作为男人光想着跟老婆贴贴怎么会有出息,老婆知道了也会瞧不起。

秦郁上克制住想腻腻歪歪粘粘乎乎的冲动,清清嗓子道:“我待会儿要接崽崽去看场戏剧表演,是我妈她们剧团的公益演出,我带崽崽去撑撑场面。”

前一晚跟江棠承视频的时候,江来已经听说了,小孩兴奋地拿出好几套衣服,对着镜头边比划边询问他的意见。

江来准了:“行,去吧。”

秦郁上继续说:“今天只是首演,接下来还有几场演出,我看过日期,你杀青回来后还能赶上最后一场,到时候再带你来。”

电话这头,江来的呼吸停顿了一秒。秦郁上的心思太好猜了,看演出只是幌子,这是想让他见家长。

江来挑了挑眉,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,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:“等回去再说。”

秦郁上嗯了一声,就听电话那头有人喊了声“吃饭了”,他猜是场务发饭了,便问:“晚上吃什么?”

江来道:“不知道,待会儿去看看。”

秦郁上虽然没去过西崇,但去过临近的城市,知道那个地区饮食偏辣,不管什么菜都放辣椒,江来恐怕吃不惯。他本想找家当地餐厅,让一天三顿按照江来口味做好了送去片场,无奈刚送去的第一天就被江来退了回去,理由是不想搞特殊。

“要是我睡不惯床,你是不是给我空运张席梦思过来?”

一句话把秦郁上说得哑口无言。

秦郁上只好道:“如果太辣了就让小周给你打点热水,在水里涮涮再吃。”

“嗯,知道了,你快去忙吧。”江来说完就要挂电话,冷不防听到秦郁上问:“哦对了,你说回来要跟我说的事,到底是什么?”

江来此刻正站在一片没有遮挡的空地,橘色的夕阳轻柔地笼罩在他身上,也清晰地映出他眼底浮现的笑意。

他出发前跟秦郁上说回去之后有事要谈,看来秦郁上憋了几天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。

江来还是那句话:“等回去再说。”

“就不能现在说?”

江来想象秦郁上抓心挠肝想知道的画面,忽然觉得挺有意思,顿了顿道:“其实我提醒过你,不止一次,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

说完他便挂了电话,一转头就见小周蹲在墙边一排树底下,正饶有兴致地研究什么。

见江来走过来,小周赶忙阻止:“江老师你别过来了,这儿好多蚂蚁,别沾到你身上,也不知道这些蚂蚁忙忙叨叨干什么呢,搁这儿搬家呢吗?”

小周说完自己就先乐了,拍拍屁股站了起来:“江老师,你等我一会,我去拿饭。”

场务正在校园另一角的空地上发饭,大家领到之后或找间空教室坐着吃,嫌教室闷热的就直接找个阴凉地儿蹲下吃。

江来道:“我跟你一起去吧。”

说话时他不知怎地擡头望了眼天,原本蔚蓝的天空忽然多出成片柳絮状的黑云。

他皱了皱眉,但也没有多想,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。

晚上的盒饭是土豆牛腩和炒青菜,难得都没放辣椒。江来拿着盒饭正准备找间教室,忽然看到了操场上的一个人影。

方才热闹的操场此刻已经安静下来,学生们一窝蜂散去,大约都各自回家吃饭了,只剩一个人还蹲在篮球框底下,正是那个给他送糖的杜阳礼。

江来驻足看去,杜阳礼从地上站起来,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而后才朝他走来。

江来记得接下来已经没有学生们的戏份,问道:“你怎么不回家?”

杜阳礼道:“我爷爷进城去了,小卖部没开门,我不用看店,玩一会再回去。”

“你家是开小卖部的?”

杜阳礼点头,按照剧中角色称呼江来:“我家什么吃的都有。老师,你要是不喜欢吃糖我家还有好多零食,我给你带。”

因为常年暴露在紫外线和山风下,杜阳礼皮肤有些黑,脸颊泛红微皴,身材瘦弱但眼睛却清澈纯净,透出对大山之外世界的渴望和向往。

江来问:“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?那你晚饭怎么吃?”

“没有,其实我是孤儿,是爷爷收养我的。”杜阳礼挠了挠头,“爷爷应该给我留了馒头,我回去烧点开水泡一下。”

江来皱了皱眉,再一次认真打量杜阳礼,7、8岁的年纪,身高却同江棠承差不多。而江棠承是脸色红润健康的瘦,但杜阳礼却明显是营养不良。

江来俯身,把他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落叶拂去,而后把盒饭递了过去:“那我请你吃饭吧,吃完饭你再回”

“江老师——”小周急了,好不容易有顿饭不辣,江来怎么还让给这小孩。

江来摆手阻止小周继续往下说:“我中午吃得多,现在还不饿。”

杜阳礼毫不怀疑地信了,脸上流露出渴望但又有些不好意思,江来便把盒饭打开塞他手里,他当即坐在教学楼外的台阶上,稀里呼噜吃起来,饭粒都沾到了脸上。

江来对小周说了句“你吃你的”,便也相隔一米距离坐在了杜阳礼身边。

不远处,三三两两扎堆的工作人员吃完饭陆陆续续起身,忽然有人高呼:“看,好多蜻蜓啊。”

杜阳礼这才从盒饭中擡起头,像是喃喃自语,用带了点当地口音的普通话疑惑道:“奇怪了,平时也没这么多蜻蜓啊。”

*

另一边,岚城。

同江来挂线后,秦郁上着实郁闷一阵,翻来覆去摆弄手里的钢笔,笔帽盖了拔拔了盖,想不通江来到底提醒过他什么。

时钟指向五点,差不多该出发去接江棠承,秦郁上这才放过那只可怜的钢笔,驾车从公司离开,先去钱母家接上江棠承,而后前往岚城剧场。

壹心基金会和岚城戏剧团联合公益演出的消息早已提前发布,门票预留了一部分给曾经为基金会捐款的爱心人士,一部分给基金会帮扶的贫困学生,还有一部分留给公众,可以在网上进行免费预约。

秦郁上到的时候,剧场外已经排起等待入场的队伍,他停好车,带江棠承从另一个通道入内,剧场内已经来了不少人。

闻绍作为秦郁上好友,少不得带旗下艺人来捧场,剧场内星光熠熠,近乎一场小型的娱乐圈盛会。

俞珍也带女儿来了,小姑娘跟俞珍姓,名叫俞佳,继承了母亲优越的外貌。俞佳看看江棠承又看看秦郁上:“你就是崽崽的爸爸吗?你们长得真像。”

秦郁上并未将小姑娘的童言当真,玩笑回复道:“眼力不错,跟你妈有一拼。”

俞佳早就想见江棠承,小孩子熟得快,没多久俞佳已经捧着俞珍手机给江棠承看她养的泰迪。

俞珍打趣秦郁上:“你这是什么情况,登堂入室了?”

秦郁上清清嗓子,表面谦虚实则得瑟:“算是吧。”

俞珍翻了个白眼予以回应。

梁松前段时间出院,一直在家休养,酒也不能喝烟也不能抽,每天只在家附近遛弯,郁闷得不行。今天终于能有机会外出,便带老伴一起过来捧场,见了江棠承惊讶道:“这就是江来的儿子?”

江棠承一身黑色小西装,还打了酒红色领结,而秦郁上的穿着几乎一模一样,只是前襟多了那条他曾经给江来的深蓝色手帕巾。

梁松摸着下巴,视线在面前这一大一小脸上来回逡巡,狐疑道:“真不是你的娃,江来真不是给你背锅?”

秦郁上满头黑线,心道这老头是说冷笑话上瘾了吗。

江棠承原先到人多的场合还有些胆小,如今也算走过南闯过北,况且还有秦郁上撑腰,所以丝毫不怯,乌黑大眼眨巴两下,有些好奇地打量梁松。

秦郁上说:“这个爷爷也是导演,很厉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