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0章 藩府旧隙,借题发挥(月票2200加更(1 / 2)

皇明 佚名 4097 字 3天前

第450章 藩府旧隙,借题发挥(月票2200加更!))

天启二年,六月下旬。

宣府。

府城。

正午的阳光泼在青石板街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,连风都带着灼意,吹在人脸上像裹了层热布。

街道上的百姓大多换了短打,有的赤着膊,肩上搭着粗布巾,时不时擦把汗。

往日里蜷缩街角的流民不见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扛着农具的农户。

他们是刚被收拢的流民,正往城郊的新垦地赶,脚步虽沉,眼里却多了几分踏实。

经略府的正堂里,倒比外面凉快些。

堂内悬着半旧的竹帘,挡住了大半烈日,案上放着一盆刚湃好的井水,水汽氤氲,稍稍驱散了暑气。

熊廷弼穿着一身素色便袍,没戴官帽,发髻用一根木簪束着,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《宣府流民登记册》,手指划过册页上密密麻麻的名字,眉头微蹙,却难掩眼底的一丝欣慰。

“经略公,这是最终的统计结果。”

马世龙站在案前,一身总兵常服衬得他愈发挺拔,只是额角也渗着细汗。

“宣府六县,收拢流民加上原有百姓,登记造册的共六十万零三百二十七人。”

“六十万……”

熊廷弼放下册子,声音带着几分感慨。

他记得刚到宣府时,官府册籍上的人口只有四十万,一场叛乱下来,人口反倒多了二十万。

这些隐匿的人口,要么是躲避赋税的农户,要么是逃亡的军户家眷,还有些是战乱中流离失所、藏在山野里的百姓。

“隐匿如此之多,难怪宣府的赋税总收不上来,军粮也时常短缺。”

马世龙叹了口气,补充道:

“经略公,人口多了是好事,可难题也跟着来。

这些新增的百姓,大多无田无地,得给他们分地。

可宣府的好地,早就被豪强和卫所占了,剩下的要么是山坡地,要么是靠近边墙的沙土地,收成差得很。”

他说着,从怀里掏出一张宣府舆图,摊在案上,指着图上两条蓝色的线条。

“也就洋河、桑干河两岸的河谷平原有些好地,可那一带早就开发透了,连边角的地都被种上了,再想扩种,难。”

熊廷弼的目光落在舆图上,说道:

“塞北的气候本就不利耕作,寒冷干旱,作物生长期比中原短近一个月,高粱、粟米还能勉强收两季,小麦种下去,十有八九会冻坏。

加上军屯占了三成耕地,牧马草场又占了两成,民用耕地本就紧张,如今再添二十万张嘴,确实棘手。”

“不过也不是没办法。

第一,兴修水利。

洋河、桑干河的水不能白白流走,让人在河岸修些水渠,把水引到附近的沙土地里,改良土壤,总能多出些好地。

第二,豁免新垦荒地的赋税,就按‘永不起科’来定。

凡是流民新开的荒地,十年内不用交粮,十年后也只收三成税,这样才能让他们有劲头去垦荒。”

“永不起科”

马世龙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。

“这法子好!之前卫所也试过垦荒,可赋税太重,没人愿意干,若是豁免十年,肯定有不少人愿意去。”

“还有作物。”

熊廷弼继续说道:“本经略让人从京师那边运了些番薯种过来,这东西耐旱、高产,哪怕是山坡地也能种,而且茎叶还能当饲料喂牲口。

再让人去陕西调些耐旱的高粱、粟米种子,分给流民,教他们怎么种。

塞北的土地,就得种耐活的庄稼。”

他拿起案上的笔,在一张纸上写下几条指令:

清查宣府隐瞒的土地,凡豪强侵占的民田,一律收回。

军屯中荒弃的土地,划归民用,让流民开垦。

招募工匠,修缮洋河、桑干河的旧水渠,再新开两条支渠。

调运番薯、高粱种子,派农官指导耕作。

“经略公,这样一来,土地兼并的问题也能压一压。”

马世龙看着纸上的指令,眼里露出佩服之色。

“之前宣府的豪强占了太多地,流民没地种,才会跟着王国樑闹事,如今清查土地、豁免赋税,流民有了活路,自然不会再反。”

熊廷弼点点头,笑着说道:

“能压几十年就好。

土地兼并是顽疾,历朝历代都治不好。

我能做的,就是趁着这次整顿,把规矩立起来,不让豪强再随意占地,让流民有地种、有饭吃,宣府就能安稳几十年。

至于几十年后……

那是后来人的事了,我总不能替子孙后代都安排好。”

“能解决宣府的事,便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,还纠结什么几十年”马世龙在一边说道。

“你说得对,能做好这几十年,就够了。”

熊廷弼轻声说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。

就在这时。

一阵急切的声音传来。

“经略公!大同急报!张公公的密信!”

亲卫掀帘而入,额角的汗已经浸透了鬓发,手里捧着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。

信封一角还印着“镇监府”的朱红印记,显然是快马加鞭送来的。

他单膝跪地,将密信高高举起,语气里藏不住急切:

“信使说,事关重大,请您即刻过目!”

熊廷弼的眉头微微一挑,放下手中的狼毫笔。

他起身接过密信,抬手捻开火漆,抽出里面的信纸,展开细看。

纸上的字迹因仓促而略显潦草,却清晰地写着柳溪庄园的变故:

王威主动告密、黑莲儿服毒灭口、两个幼子被擒,还有王威频繁出入代王府的消息。

堂内瞬间静了下来,只有竹帘外的蝉鸣断断续续。

熊廷弼的目光缓缓扫过信纸,眉头渐渐拧起,却不是慌乱,而是沉思。

“经略公,出什么事了”

马世龙站在一旁,见熊廷弼神色凝重,忍不住开口询问。

方才还在说宣府的垦荒事宜,怎么一封密信过来,气氛就变了

熊廷弼将信纸递给他,语气平稳:

“你自己看。王威在大同,倒是比王国樑胆子更大些。”

马世龙接过信纸,飞快地扫了一遍,脸色瞬间变了。

“这个王威!

竟敢勾结代王,还敢杀人灭口!

经略公,这事不能等!

您得立刻率部去大同,再晚些,指不定他要闹出什么乱子来!”

他在宣府见惯了叛兵的嚣张,生怕大同再重蹈覆辙,到时候又是一场血战。

熊廷弼却突然笑了,他走到窗边,重新放下竹帘,将暑气挡在外面,语气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:

“急什么欲使其灭亡,必先使其疯狂。”

马世龙愣住了:“经略公的意思是……”

熊廷弼缓缓说道:

“现在去大同,王威见我来了,定会收敛锋芒,把尾巴藏得严严实实。”

“他藏得深,咱们查起来就难,到时候顶多治他个‘包藏逆属’的罪名,斩了他一人,可大同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。

他的女婿刘振邦、那些被他收买的卫所将领,还会留在原地,日后仍是隐患。”

“可若是再等等,王威见我迟迟不去,又有代王撑腰,定会更放肆。

他会觉得自己有恃无恐,会露出更多马脚。

或许是克扣军粮更甚,或许是纵容流民闹事,甚至可能和蒙古部落有往来。

到时候咱们再去,才能一网打尽,把大同的乱象连根拔起,像宣府这样,整顿得彻彻底底。”

马世龙这才恍然大悟,脸上的急切渐渐褪去,只剩下佩服:

“还是经略公考虑得周全!

属下只想着平息事端,却没料到要斩草除根。”

“还有代王。”

熊廷弼话锋一转,语气多了几分谨慎。

“他是太祖皇帝的后裔,宗室亲王,虽无实权,却代表着皇家颜面。

能不能动他,怎么动,不是我一个经略使能决定的。”

“若是陛下旨意说‘可查’,咱们才能查;若是陛下说‘需避嫌’,咱们再怎么掌握证据,也动不了他分毫。

到时候反而会被人扣上‘欺凌宗室’的罪名,得不偿失。”

马世龙这才明白,熊廷弼不是不急,而是考虑得更远。

既要除奸,还要守规矩,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。

“那咱们现在该做什么”马世龙问道。

“两件事。”

熊廷弼伸出两根手指。

“第一,派快马送密折去京师,把王威勾结代王、杀人灭口的事一一禀明,恳请陛下定夺:

代王是否可查

大同的事,咱们该如何处置

第二,继续留在宣府,把咱们的根基扎稳。”

熊廷弼将宣府各县县志拿上来,说道:

“你看,宣府的草原上有盐湖,之前被豪强霸占,如今收回来,派工匠去提炼盐巴,既能解决百姓的吃盐问题,还能运到中原贩卖,赚一笔赋税。

城南的铁矿、铜矿,之前因为军户逃散而荒废,现在招募流民去开采,铸造成农具,分给垦荒的农户,再铸些兵器,补充边军。

还有西山的煤矿,冬天可以供百姓取暖,也能给冶铁的炉子供能。

把这些资源盘活了,宣府才能真正自给自足。”

“到时候,咱们不用再靠京师拨款来养边军,甚至还能往京师输送银两、粮食。”

“这才是对陛下恩情最好的报效。

不是平定一场叛乱就完了,而是让宣府长治久安,成为九边的表率。”

马世龙听得心潮澎湃,之前对大同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。

他挺直身子,拱手道:

“属下明白了!属下这就去安排:

派人送密折去京师,再让人去清查盐湖、铁矿的情况,尽快招募工匠和流民开工!”

“好。”

熊廷弼点了点头,重新坐回案前,拿起狼毫笔。

“大同的事,咱们等陛下的旨意。

宣府的事,咱们不能等。

饭要一口一口吃,路要一步一步走。

把宣府搞好了,就算王威在大同闹得再凶,咱们也有底气收拾他。”

“经略公英明!”

另外一边。

京师。

时间已经到了天启元年七月。

此刻的京师,像被扔进了蒸笼。

紫禁城里的红墙琉璃瓦吸足了暑气,连乾清宫东暖阁的地龙都透着燥热,案上的奏疏才摊开片刻,墨汁便微微发稠。

因此,朱由校果断换了地方办公。

琼华岛的广寒殿,被一池碧水环抱着,岸边的垂柳垂到水面,风一吹,便带着荷香的凉意,漫进殿内的朱窗。

此刻的大明皇帝朱由校斜倚在殿内的楠木软榻上。

他身上只穿了件月白绫绸的常服,腰间系着玉钩带,没有戴皇冠,发髻用一根赤金簪束着,倒比在乾清宫时多了几分闲适。

软榻旁的小几上,放着刚冰镇过的酸梅汤,青瓷碗外壁凝着水珠。

殿内的侍立的妃嫔,各个姿态万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