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内,萧桓正翻看着那本寻回的密信,见谢渊进来,便抬手示意他坐下:“谢尚书,方才殿上之言,非朕真心责你。” 谢渊躬身道:“陛下圣明,臣知晓陛下难处。周侍郎乃旧臣,陛下需安抚其心;臣掌兵权,陛下需示以制衡。”
萧桓笑了笑,将密信放在案上:“你果然懂朕。南宫七年,朕见多了人心叵测,也知帝王之术,重在平衡。周德虽有私怨,却打着‘君恩’的旗号,朕若一味护你,恐失旧臣之心;若真责你,又寒了忠良之胆。降他职,是罚其妄言;免你罪,是彰你功绩,此乃两全之策。”
谢渊点头:“陛下思虑周全。臣虽受些委屈,却也明白江山为重。” 萧桓盯着他的眼睛,突然问道:“当年你派死士送密信时,可曾想过朕有复位之日?可曾想过今日会因旧事被攻讦?”
谢渊一怔,随即坦然道:“当年只虑守住江山,若江山不在,陛下复位无从谈起;若江山稳固,即便臣今日遭攻讦,亦无悔。臣所求,从来不是个人荣宠,而是大吴长治久安。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沉甸甸的真诚。
萧桓凝视他许久,缓缓道:“朕信你。当年在南宫,朕便知你是忠臣。今日这场对弈,既是了却旧案,也是朕对你的再一次考验。” 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周德虽被贬,但其言已入部分旧臣之耳,日后或许还会有流言。你需谨言慎行,更要握好兵权 —— 兵权在忠良手,朕才睡得安稳。”
谢渊起身躬身,声音坚定:“臣定不负陛下所托。兵权为社稷掌,不为个人谋,臣此生不渝。” 萧桓点了点头,挥手道:“去吧,好好调理身体,兵部的事,离不得你。”
走出御书房,阳光正好。谢渊望着远处的皇城角楼,心中清楚,这场君臣对弈虽已落幕,却在朝堂上留下了淡淡的阴霾。周德的话或许会成为某些人日后发难的由头,但他并不畏惧 —— 只要守住 “守国护民” 的初心,只要有帝王的这份信任,再多的风浪,他也能扛过去。
三日后,周德离京赴任的消息传到南京。尚未抵达任所,他便在驿站中写下一封长长的疏文,虽不敢再直指谢渊 “轻君”,却字里行间都在暗示 “谢渊权过重,恐碍君权”,托人悄悄递往京师。
疏文递到御书房时,萧桓正在看谢渊呈上来的边镇布防图。内侍官将疏文呈上,他扫了几眼便扔在一边,冷笑一声:“周德还是不死心。” 内侍官不敢接话,只垂首侍立。
萧桓拿起朱笔,在疏文上批了 “知道了” 三字,便命人存档,再也不提。他心中清楚,周德的执念已深,即便远贬南京,也难消怨怼,但只要没有实证,仅凭几句暗示,根本动摇不了谢渊的地位 —— 更何况,他需要谢渊掌兵权、镇朝局。
消息传到兵部衙署,谢渊正在与杨武核对军籍册。听完于科的禀报,他只是淡淡一笑:“周侍郎既心有不平,便让他说去吧。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无需理会。” 杨武有些担忧:“大人,恐流言积少成多,于您不利。”
谢渊摇了摇头,指着案上的军籍册:“边镇还有三万将士等着冬衣,京营的军器核验还未完成,这些事比流言重要百倍。只要咱们把该做的事做好,守住江山,流言自会不攻自破。” 他拿起笔,在军籍册上签下名字,语气平静却坚定。
于科望着老师的侧脸,心中安定了许多。他知道,谢渊从不是会被流言击垮的人 —— 七年前的风风雨雨都扛过来了,如今这点非议,更不算什么。
第七节 御书房的默契:君臣的无声同盟
半月后,谢渊因处理宣府卫军器短缺事入宫奏报。御书房内,萧桓听完奏报,准了他调拨军器的奏请,忽然提起:“周德在南京又递了两封疏文,皆是议论朝政,虽未明指你,却句句暗有所指。”
谢渊躬身道:“陛下,臣不在意。” 萧桓笑了,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疏:“朕知道你不在意。这是吏部呈上来的南京官员考核册,周德在任上倒也勤勉,只是每遇兵部相关事务,便多有推诿。” 他顿了顿,问道,“你说,该如何处置?”
谢渊心中明白,这是萧桓在试探他是否有 “报复” 之心。他沉吟片刻,答道:“周侍郎虽有怨怼,却未渎职。陛下可传旨申斥其‘推诿之过’,令其改过即可,不必重罚。” 萧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“你果然有大臣之风。便依你所言。”
两人又谈及边镇防务,谢渊一一禀明,萧桓尽数准奏。临走时,萧桓突然道:“谢尚书,朕知你咳疾未愈,已命太医院给你配了新药,稍后让内侍送到府中。” 谢渊心中一暖,躬身谢恩:“臣谢陛下关怀。”
走出御书房,谢渊深深吸了口气。他与萧桓之间,已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:萧桓信任他的忠良,倚重他的能力;他理解萧桓的权衡,恪守自己的本分。这种默契,远比任何明面上的承诺都更坚固。
又过一月,宣府卫传来捷报:瓦剌小股骑兵犯边,李默依谢渊制定的布防图,率军成功击退敌军,斩获百余人,缴获战马数十匹。捷报递到奉天殿时,萧桓正在与内阁商议春耕事宜,当即龙颜大悦,命人将捷报抄录,遍示朝堂。
殿上群臣纷纷道贺,萧桓却特意看向谢渊:“谢尚书,此次大捷,皆赖你布防得当、军器调度及时。你当居首功。” 谢渊躬身辞谢:“此乃李默大人指挥有方,将士们奋勇杀敌之功,臣不敢居首。” 萧桓笑道:“运筹帷幄之功,不亚于冲锋陷阵。传旨,赏谢渊白银百两,绸缎十匹,太医院每日派人诊治咳疾。”
捷报传到南京,周德看着抄录的文书,久久不语。他不得不承认,谢渊在军务上的能力,确实无人能及。可心中的怨怼与不甘,却并未因此减少 —— 在他看来,即便谢渊有治国之才,也难掩当年 “轻君” 之过。
他提笔又写了一封疏文,却不再提及谢渊,只论南京兵部事务。写完后,他盯着窗外良久,最终长叹一声 —— 或许,这场执念,终究只能埋在自己心里。
秋末,朝廷举行郊祀大典。萧桓率百官祭天,谢渊以兵部尚书之职随行,位列三公之位。大典结束后,萧桓特意留下谢渊,两人并肩走在天坛的丹陛上。
“今年秋粮丰收,边镇安稳,皆是你之功。” 萧桓的语气带着欣慰。谢渊躬身道:“此乃陛下圣明,百官勤勉,百姓出力之故,臣只是尽了本分。” 萧桓笑了:“你总是这般谦逊。”
他忽然提起旧事:“周德在南京递了封谢恩疏,说朕申斥之后,已改过自新,近日处理军务颇为得力。” 谢渊点头:“周侍郎本是有才之人,只是心结难开。如今能安心任职,亦是好事。” 萧桓嗯了一声:“旧案已过,朕不希望再有人提及。江山安稳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谢渊心中一凛,立刻躬身:“臣明白。臣日后亦不会再提此事。” 萧桓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是聪明人。朕需要你这样的忠臣,大吴也需要。” 这轻轻一拍,既是认可,也是托付。
谢渊望着萧桓的背影,心中清楚,这场持续数月的君臣对弈,终于以 “共识” 落下帷幕。周德的远贬,他的留任,萧桓的裁决,都指向同一个目标 —— 江山安稳。
暮色降临,谢渊回到兵部衙署。于科已将今日的文书整理完毕,见他回来,连忙呈上:“老师,这是宣府卫的谢恩奏报,还有太医院送来的新药。” 谢渊接过药碗,一饮而尽,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,却让他觉得安心。
他走到窗边,望着远处的皇城方向。御书房的灯火应该已经亮起,萧桓或许还在批阅奏章。这场因旧案引发的对弈,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帝王的权衡之术,也让萧桓更坚定了对他的信任。
或许日后还会有流言,还会有非议,但他并不畏惧。只要守住 “守国护民” 的初心,只要有萧桓的这份信任,他就能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,为大吴的江山安稳,为百姓的安居乐业,继续坚守下去。
夜色渐深,兵部衙署的烛火依旧明亮。谢渊拿起笔,在边镇军器调拨的奏疏上签下名字,字迹沉稳有力。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照亮了案上的文书,也照亮了这位老臣坚毅的脸庞 —— 君臣相得,江山可期,这便是他此生所求的最好结局。
片尾
冬日的阳光透过兵部衙署的窗棂,洒在案上那本泛黄的密信卷宗上。谢渊坐在案前,轻轻摩挲着封面,七年前的风雪、丹墀上的对峙、御书房的默契,一一在脑海中闪过。于科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来:“老师,该喝药了。”
谢渊接过药碗,随口问道:“南京那边有消息吗?” 于科答道:“听说周侍郎近日处理江南漕运事务颇为得力,陛下还特意下旨嘉奖了。” 谢渊点了点头,嘴角露出一丝浅笑:“能安心做事,便是好事。”
喝完药,他拿起一份新到的边镇军报,仔细看着。报上写着 “冬衣已悉数发放,将士士气高涨”,他满意地点了点头,提笔在上面批复:“甚好。需持续关注边情,不可懈怠。”
窗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,整齐而有力。谢渊走到窗边,望着远处的皇城,御书房的方向隐约可见。他知道,萧桓此刻或许也在批阅奏章,或许也在想着如何让大吴更加强盛。
这场君臣对弈早已落幕,留下的不是怨怼,而是更深厚的信任与默契。谢渊深吸一口气,转身回到案前,继续处理公务。烛火摇曳中,他的身影与案上的文书融为一体,成为大吴江山安稳的一道坚实屏障。
卷尾语
《大吴通鉴?史论》曰:“君之权在权衡,臣之节在守正,旧臣之情在念主。三者若能相得,则社稷安;若相悖,则风波起。” 天德元年这场因旧案引发的君臣对弈,终以周德远贬、谢渊留任、萧桓定调画上句点。它无关党争,不涉杀戮,却深刻诠释了君臣关系的真谛。
周德的发难,源于旧臣对故主的执念与自身被贬的积怨,他以 “君恩” 为旗,却忽略了 “国计” 为本,最终只能在远贬之地收敛锋芒。他的悲剧,在于将个人情感凌驾于江山大局之上,忘了 “臣” 之本质,不仅是侍君,更是护民。
谢渊的坚守,彰显了 “社稷为重” 的忠良本色。面对攻讦,他不卑不亢,以史实为证,以民心为盾,既未因帝王的试探而失节,也未因旧臣的怨怼而失度。他的智慧,在于明白 “忠” 非愚忠,“孝” 非愚孝,唯有守住江山,才能真正护住君恩与民本。
萧桓的裁决,尽显帝王的权衡之术。他既未因 “君恩” 而苛责忠良,也未因 “国计” 而冷落旧臣,以 “降职申斥” 平旧臣之怨,以 “留任嘉奖” 安忠良之心。他的高明,在于懂得 “平衡” 二字 —— 帝王之权,不在一意孤行,而在兼顾各方,凝聚人心。
历史的尘埃落定,奉天殿的朝钟依旧悠扬。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弈,早已化为史书上的寥寥数笔,却留下了永恒的启示:君臣相得,不在无隙,而在相知;江山安稳,不在无议,而在守正。谢渊的忠、萧桓的明、周德的执,共同构成了这幅大吴中兴初期的君臣图景,也为后世指明了 “君明臣忠,天下太平” 的正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