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很快闹到了秦秀才面前。老秀才看着那十几页稚嫩笔迹写就的故事,又看看梗着脖子、眼圈发红的小弟子,还有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赵立文,沉默了很久。书房里,檀香袅袅。秦秀才没有如李涛期待般震怒,只是将那叠纸轻轻放在书案上,声音低沉,却带着千钧之力:
“思齐,汝可知,笔墨如刀?”秦思齐低着头,小手紧握成拳。
“刀可护身,亦可伤人。用之正则正,用之邪则邪。汝天资聪颖,远胜同侪,此乃天赐,亦是重责。” 秦秀才的目光锐利如电,穿透秦思齐小小的身躯,“圣贤之道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根基在‘正心’二字。心思若歪斜,纵有经天纬地之才,亦如明珠投暗,终成祸端!此等稗官野史,消磨志气,移人性情,非君子所当为!汝当引以为戒,收束心神,潜心向学,方不负这身天赋,不负汝母含辛茹苦!”
那番话,字字如锤,敲在秦思齐心上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在这个时代,“离经叛道”是多么危险的事情。他的超前想法,在世人眼中,很可能就是“歪门邪道”。发财梦,暂时被强行按回了心底最深处。
学业,成了他唯一能牢牢抓住的浮木。这三年的时光,几乎都浸泡在墨香与书卷里。《大学》的“明明德、亲民、止于至善”,《中庸》的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”,《论语》的“学而时习之”、“已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,《孟子》的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……这些圣贤微言大义,如同最精纯的养分,被他饥渴地吸收、咀嚼、背诵。四书的骨架,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。
五经之首的《诗经》,“关关雎鸠”的婉转,“蒹葭苍苍”的渺茫,“七月流火”的农时,“硕鼠硕鼠”的愤懑……三百零五篇,从风雅到颂,他亦能朗朗上口。尤其让他暗自留心的是,其中描绘的许多植物,如荇菜、卷耳、芣苢、蕨、薇……他曾在田间地头、山野溪畔见过其踪影!这些不起眼的野菜野果,在饥荒年代,或许就是救命的东西。这个发现,被他悄悄记在心里。
如今,他正全力攻克佶屈聱牙的《尚书》。那些上古的诰命、誓词,文字古奥艰深,语义晦涩难懂,每一句都像一块硬骨头。但秦思齐啃得异常认真。从最初的丙班,他凭着这股狠劲,已升入了乙班,与那些比他大五六岁的少年同堂听讲。
每日散学,当其他孩子如蒙大赦般冲出私塾,秦思齐总会自觉留下半个时辰。这时,秦秀才的书房便成了他专属的课堂。老人会为他详细剖析《论语》中一句“吾道一以贯之”的深意,会讲解《孟子》里“浩然之气”如何养成,也会针对《尚书》里某个难解的字词,引经据典,反复阐释。这半个时辰的“开小灶”,是秦思齐一天中最珍视的时光,也是他理解力突飞猛进的源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