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之后江来会加入他们,一家三口彼此拥抱迎来最美好的大团圆。
现在这个算怎么回事?
秦郁上蹲在地上,看着江棠承扔掉的玩偶和跑掉一只的拖鞋,脑子嗡嗡地已然无法运转,还是硬生生被江来拉起来的。
“这、这是怎么了?”
秦郁上嗓子仿佛含了一把沙,声音抖得厉害。
江来无声叹了口气:“别急,我去看看。”
江来走到江棠承卧室门前,先轻轻敲了两下,说了句“我进来喽”而后才拧门进入。
房间没有开灯,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些许亮光,江来看清了床上拱起的被褥。
江棠承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蒙在了被子里。
江来刚要走过去,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住,低头看去,就见秦郁上抓的那剩下的三个玩偶全都被扫下床,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。
江来心道,看来这是真生气了。
他无奈地一个个捡起玩偶,刚摆回床头,江棠承忽然将被子一掀,小胳膊一挥又通通扫到地上,而后再度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。
江来知道他倔劲儿上来了,站在床边轻声道:“崽崽,跟爸爸说说话好吗?”
被褥下一阵窸窣,江棠承翻了个身,屁股对准江来以示回答。
江来明白小孩需要时间消化,一直以为秦郁上只是叔叔,没想到成了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,换了成人一时也未必能接受。
江来在床边站了一会,俯身在那撅起的小屁股上拍了拍:“那你先睡觉,睡醒了再说,不许哭鼻子。”
房间安静几秒,被子底下才传出江棠承有些沉闷的声音:“谁哭鼻子了。”
客厅里,秦郁上正焦急等待,一见江来出来便迫不及待张口询问,被江来做手势挡了回去。
江来关上门,指了指主卧小声道:“进去说。”
听完江来描述,秦郁上再没有心情让他骑一下了,在床上翻来覆去,对着天花板不知道叹出多少气,抱着同样睡不着的江来紧张兮兮道:“儿子已经不要我了,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啊。”
这一夜对秦郁上来说可谓煎熬,他几乎睁眼挨到天亮,起床后眼底乌青仿佛活生生被人揍了两拳,而后在江来关心的目光中翻身下床,一言不发离开了卧室。
江来洗漱后从卧室出来,老远就听见不同寻常的动静,走近一看秦郁上正在厨房忙碌,左手鸡蛋右手橙子,一会儿站在煤气灶前挥舞锅铲,一会儿又瞬移到料理台前捣鼓榨汁机,乒乒乓乓一通折腾,而后满头大汗出现在他面前,把一杯鲜榨橙汁和一盘煎鸡蛋塞到他手里。
橙汁果肉颗颗分明饱满,鸡蛋煎成了完美的太阳造型,周围还用番茄酱画出数道直线比作阳光。
江来一手橙汁一手鸡蛋,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,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整个人就被秦郁上翻了个身,面朝江棠承的卧室。
“去看看儿子起了没。”秦郁上搡着江来往前走,“生气也不能饿肚子啊。”
江来停下脚步,转头无语地盯着秦郁上:“你还真是个慈父。”
秦慈父这一刻智商竟然在线,立刻听出这话里的酸味:“我不仅慈父也是好老公,他有的你也有,香蕉蓝莓菠菜汁加上煎得焦黄的双面蛋,等你出来就能吃上。”
江来昨晚也没怎么睡好,毕竟这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,正想找个机会跟江棠承好好谈谈,听听小孩的想法。
两只手上都端着东西,江来便让秦郁上帮他开门,门开的刹那,他分明看见一道小身影连滚带爬跳上床,而后一把用被子把自己罩住,因为太过匆忙屁股还露在外面。
江来勾了勾唇,给秦郁上递了个放心的眼神,擡脚把门轻轻踢上,而后走到床边,把橙汁和太阳蛋都搁在床头柜上。
江棠承高高撅着屁股打算不理会江来,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,直到屁股被轻轻拍了两下。
“崽崽。”江来侧身在床边坐下,“爸爸来陪你吃早饭,橙汁太阳蛋,都是你喜欢的。”
熟悉的香味传来,江棠承在被子底下拱拱鼻子,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将被子拉开,顶着一头毛绒绒卷发看向江来。
小孩扁着嘴,眼眶也又红又肿,明显哭过,只怕这一夜也很难过。江来心软了,把他拉过来搂在怀里:“饿了吗,先吃早饭好吗?”
江棠承瞥一眼秦郁上废了六个鸡蛋才煎出的完美太阳蛋,以及散发着阳光气息的鲜榨橙汁,口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却倔强道:“不吃!”
江来假装没听见他咽口水的声音,忍笑问:“为什么不吃?”
江棠承小猪似的哼哼两声:“他做的我才不吃。”
“你不是最喜欢他吗?”
“我现在不喜欢了,我变了。”
江来和小孩拉开些距离,望着他的眼睛问:“能告诉我为什么吗?”
江棠承捏紧拳头,气夯夯道:“因为他是大坏蛋!”
江来耐心地道:“他不是坏人,他是你爸爸,他很爱你。”
江棠承不知道被哪个字触动,眼眶蓦然红了,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,然而发酵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:“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?”
江来瞬间明白,这应该就是江棠承心里症结所在。自出生起,江棠承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,他从没有跟小孩提过秦郁上。
但随着江棠承长大,渐渐懂事,发现别家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,而他只有爸爸。江来一直很忙,因为职业特殊,江棠承无法跟别人说江来是他爸爸,钱母小区里的那群小孩每次都笑他,所以他从不跟他们一起玩。
后来才知道,其实他还有一个爸爸,但这个爸爸从他出生起就没有出现,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不知道。
江棠承懂事地不多问,但不问不代表他不在意。
偶尔看到别的小朋友被妈妈爸爸牵着手,他会忍不住想,我的另一个爸爸在哪儿呢,他为什么不来找我?他是不要我了吗?
不要我就算了。江棠承心道,反正他有江来,而秦郁上又对他那么好,几乎百依百顺,想学什么都耐心教他。他们在一起会过得很好,才不要理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。
如今忽然得知秦郁上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,他怎么能接受的了。
“他为什么不来找我?他不是不要我了吗?”江棠承眼泪如开闸般倾泻,止也止不住,伏在江来肩头哭得一抽一噎还不忘放狠话,“现在回来找我要让我做他儿子,还叫我喊他爸爸,谁稀罕啊!”
江来哭笑不得,只能轻轻拍打江棠承哭到发抖的后背,等小孩情绪稍微平复才松开,抽出纸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眼泪,而后郑重道:“他不是不要你,他不知道爸爸把你生了下来,因为爸爸没有告诉他。”
江棠承睁着一双肿成核桃似的眼睛,怔怔地忘了哭,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,半晌才喃喃问:“为什么爸爸不告诉他?”
江来心想,为什么呢?
因为那个时候他以为跟秦郁上只是一夜情,那晚过后自然不必再联系,更何况秦郁上出了国,他又何必去打扰别人原本平静的生活。
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,他原本并不打算留下江棠承。
他那时刚跟公司签约,事业刚刚起步,捉襟见肘的经济条件根本不允许他要个孩子。
他的心底不是没有挣扎,自从江怀礼去世后,这个世界再没有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,有这么个孩子或许也不错。
那一晚,江来在当时公司宿舍的阳台坐了一夜,看着月落日升,做出了决定。
然而到了手术那天,他先后叫了三辆网约车,结果一辆来接他的路上爆胎,一辆剐蹭到路边停着的电动车,还有一辆司机就在附近绕圈,但死活找不到他的定位。
眼看预约的手术时间临近,无奈之下,江来只能改坐地铁,上了地铁后才知道医院那一站临时封闭不停车。
听到广播的时候,江来微微一怔,心中腾起一丝微妙、难以形容的感觉。
他提前一站下车,步行走完剩下的路。等到了医院,距离手术时间还有十分钟,护士让他在休息室稍等,她去通知医生做准备。
江来笑着道了谢,在一张单人沙发坐下,就在坐下的那瞬间,他忽然感到心跳加快,而后做了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。
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。
那一瞬间,他仿佛听到身体里还有一颗小心脏,那么弱小,却有力地、砰砰地跳动。
那是江来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十分钟,没人知道那张平静面孔下的心理活动,但他的手一直搁在小腹没有拿开。
终于,江来像是下定决心,猛地从沙发站起来,几乎同时,休息室的门被打开,护士慌慌张张跑进来,举着手机对他说:“不好意思啊江先生,原本要为您做手术的张医生今天来不了了。”
江来问:“怎么了?”
护士道:“张医生出门的时候下台阶崴到脚了,不过不严重就是扭了一下,可能要在家休息两天,但今天的手术没办法做了。”
江来听完沉默不语,护士打量这个漂亮到有些过分的青年,咽了咽口水继续道:“张医生还让我转告您,说毕竟是一条小生命,让您再考虑考虑。如果您坚持,他可以给您改约其他时间。”
江来却忽然松了口气,仿佛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倏然消失。他对护士笑了笑:“不用了,麻烦你转告张医生,我接受他的建议。”
“——爸爸?”
稚嫩的童声把江来从回忆里唤醒,他愣了愣,转头对上江棠承依旧发红的眼睛,那样清澈懵懂,却叫他心中没由来地泛起酸楚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他呢?”江来喃喃道,“爸爸那时候知道有了你,也很矛盾,不知道该怎么办,而那个时候,爸爸和叔叔……”
江来顿了顿,心道不能再称呼秦郁上为叔叔了,于是改口:“爸爸和爸爸还没有在一起,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,你明白吗?”
江棠承不是很明白,然而或许是父子连心,电光火石之间他问出了一个让江来意外的问题:“爸爸,我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,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啊?”
客厅里,秦郁上侧脸紧紧贴在江棠承卧室的门板上,恨不得自己有对伸缩耳,抓耳挠腮想知道里面的情况,就在这时忽然听到“哇——”一声。
他一个激灵,什么也顾不上了,当即拧开门冲进去,就见江棠承坐在床上号啕大哭。
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秦郁上不明所以地看着江来,心道江来不是让小崽崽吃饭的吗,怎么还把人弄哭了。
江来同样一脸震惊,在江棠承问出那个问题后,他只不过犹豫了几秒,江棠承却像是明白了什么,忽然之间大哭起来,简直肝肠寸断,伤心欲绝。
秦郁上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,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,简直心都要碎了。
江棠承维持着惯性,一见秦郁上就下意识伸手要抱抱。
秦郁上立马从善如流把江棠承抱起来,一边哄着“不哭啊乖不哭”,一边用眼神询问江来。
这到底怎么回事?怎么好好的哭成这样?
江来正要辩解,然而不等他开口,江棠承仿佛找到靠山,腰杆一挺哭得更厉害了,差点背过气去还不忘指着江来说:“他他他,他不想要我!”
秦郁上起初没听明白,等反应过来后,脸色刷一下变了,难以置信地盯着江来问:“你想把崽崽打掉?”
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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