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在清平湾大队的梅疏月,一个月前特意过来探望儿媳,因这边有人手照顾且大队事务繁忙,便让她回去了。可她每日在大队都心神不定,总想留在儿媳及孙子孙女身边。然而儿媳未主动邀她,她也不好贸然前往,只能耐心等待。
五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在肚子里挥拳蹬腿了,许楠楠每天都能在肚皮上看到偶尔凸起的小痕迹,那或许是小脚踢出的形状,也可能是小拳头挥动的印记。
隔着肚皮观察孩子的动静成了她的一大乐趣。每位母亲都深爱自己的孩子,看着他们活泼灵动的模样,许楠楠满心欢喜,每天都能感受到为人母的幸福。
江川则认为这是孩子们在向她撒娇,对着她隆起的肚子,仿佛隔着空间对里面的宝宝谆谆教导。
“宝贝们,不是告诉过你们吗?妈妈怀着你们很辛苦,别折腾妈妈啦。虽然爸爸也很想看看你们挥动手臂、蹬腿的模样,但你们现在还在妈妈肚子里,可不能太调皮哦,这样会让妈妈很难受的。”
许楠楠看着他一本正经教导孩子的样子,觉得十分有趣。起初她并未告知他这是正常的胎动现象,若没有胎动,反而是因为宝宝不够健康,生命力较弱。
于是江川每天下班后见到孩子调皮,都会忍不住教育一番。
他对宝宝说话的方式始终如一,轻声细语,既有教导之意,又生怕惊扰到他们。
每次许楠楠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。
在对未出世的三胞胎进行了无数次“教育”之后,许楠楠终于开口了。
“阿野,别再对他们说话了。我告诉你,这叫胎动,孕后期的正常现象。我刚从医生那里听说,胎动频繁说明他们很健康,也不会让我难受,我觉得挺有趣的,是在跟我互动呢。”
江川沉默片刻。
“那我是不是搞砸了?”
他有些尴尬地笑:“幸好他们没听我的,随他们去好了。”
忽然,许楠楠的肚子鼓起一个小包,隐约可见一个小手印。江川将手轻轻覆上去,父子(女)第一次隔着肚皮碰触。
从此,江川不再每天口头“教育”宝宝,而是每晚休息前俯身与他们互动。他听从妻子建议,尝试与宝宝聊天,她称其为胎教。
他还用小本子记录每天与宝宝互动的情况:踢了几脚,打了几拳,也写下妻子的感受和身体变化,这些将成为珍贵回忆。
除了每月陪妻子做一次产检,许楠楠还用自己的相机,让他拍摄每个月的孕肚照片。
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个月,梅疏月实在按捺不住,若不让她来照顾儿媳,她在家坐立难安。
最后还是让江淮写信寄到京市。
许楠楠收到信后,晚上和江川一起拆开阅读。
许楠楠笑着说:“让妈过来吧,不然她一直担惊受怕,我们还要担心她。”
“好,让她来,让江淮留在家开门。”
砚舟
许楠楠一想到再过三四个月就要宣布高考恢复的消息,两个月后便是正式高考,距离高考还有半年时间,便决定让江淮也过来。既然梅疏月都要来了,只留下江淮独自在家总觉得有些可怜。等到高考时再让他回户籍地即可。
至于她自己,自从知道怀孕那天起,就已经决定放弃这次高考。高考时她可能还在坐月子,不可能把刚满月的孩子留在家自己去上学。而且她怀的是三胞胎,等出生后就需要妈妈全心陪伴照顾。
高考的机会还有很多,但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。她必须为孩子们负责。对她来说,孩子的成长比上大学更重要。即便一辈子不上大学,人生也未必失败。
“让江淮和妈一起来吧,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在家。我们这儿房子多,衣食无忧,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好的。”
“行啊,都听你的。”
江川再次感慨自己三生有幸,能娶到这样贤惠的媳妇。
许楠楠第二天就给梅疏月回信,几天后梅疏月收到信,得知儿媳不仅邀请她过去,还允许带上江淮,完全没有嫌弃他是负担。
江淮上次写信时就担心妈妈走后自己独守空房。他并非害怕孤独,只是家人已赴京市,他也渴望与亲人团聚。得知许楠楠也欢迎他去时,他再次感叹:嫂子真是贴心,换了别家或许早就嫌弃小叔子成了累赘。
两人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,贵重物品全部带走,并通知了梅东亮和李小杏帮忙看顾房子,有些东西也可供他们使用。随后他们找大队长说明情况,大队长欣然同意,毕竟许楠楠即便离开,依然是大队的功臣。
许楠楠离开后,她传授的大棚种植技术和沤制农家肥、制作青贮饲料的方法,为村里带来了丰厚收益。如今,他们大队成了全公社最富裕的地方,最近村里通了电,大队部也装上了电话,让其他大队羡慕不已。
梅疏月和江淮带着行李,还有许多从老家带来的山货运到县城后,立即给京市打了电话,告知了乘车时间,说会有专人接站。第二天清晨,他们抵达京市,江川因忙未能接站,许鹤轩、方念初及江婷则去了火车站。
梅疏月和江淮不仅带了行李,还携带了不少山货,身上挂满了包裹。见到他们时,许鹤轩等三人还以为他们是卖货的。“二哥,妈,你们是不是要把整个家搬过来?”江婷帮忙提行李。梅疏月解释说,带这些山货是特意为儿媳准备的。
到达家中,方念初热情迎接,并感叹他们一路辛苦。梅疏月却精神十足,急切要去探望儿媳。江淮首次来到京市,对城市的一切充满好奇,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四处张望。途中,他看到几个环卫工人在修理下水道,便询问是否可以去看看。虽然梅疏月本想拒绝,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孩子的请求。
她也心生好奇,上次只待了几天便离开,对下水道究竟为何物尚不清楚,更别提环卫工人是如何清理的。
她随众人一同走近,与江淮站在外围,静静观看环卫工人清理下水道。
许鹤轩、方念初以及江婷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,既然无需急着返回,便在此稍作停留并无不可。
忽然,一个头戴铁盔、浑身沾满污泥的身影从下水道中爬出,被人从井底拉起。
那男子全身皆是污泥,就连脸上也糊满了泥浆,遮住了原本的模样,几乎难以辨认其肌肤,仅能隐约看出眼睛与大致的面部轮廓。
然而,当他抬头时,竟认出了熟人——他看见了许楠楠的父母,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姑娘也在场,当时她还和许楠楠在一起,甚至递过工具给他,只是不知她们之间的关系如何。
他立刻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洁白牙齿,向许正清夫妇打招呼:“阿姨,叔叔,你们这是刚从老家回来,还是特意来接人的?”
许鹤轩与方念初交换眼神,心中疑惑:这人究竟是谁?为何认识他们?
“你是?”许鹤轩试探性地问道,“抱歉,你现在的样子实在难以辨认,我们一时想不起你是谁。”
江一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可能也被污泥覆盖,急忙用手擦拭一番,还不放心,又用力搓了几下,终于露出些许肤色,勉强能让人认出他的身份。
“叔叔,阿姨,是我啊!现在应该看得清楚了吧?”
许鹤轩和方念初仔细端详后,终于认出了他。
许鹤轩说道:“你就是为楠楠家四合院做装修的那位先生。”
“没错,就是我!”
“为什么不再从事装修工作了?如今却成了环卫工人?”方念初问。
江一鸣双手撑着井边的地面,坐在井沿处微微一笑:“我就像一块砖,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去。有时上工地,有时修路,有时疏通下水道,哪知道具体做什么呢。”
许鹤轩应了一声,“我们是来接人的,已经接好了。那个...你继续忙吧,我们就不耽搁你了,走了。”
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对陌生的男女,提着行李,一个约莫四十多岁,衣着朴实,像是刚从乡下来的人;另一个与江一鸣年纪相仿,看起来精神干练。许鹤轩接的应该就是他们。
江淮忽然靠近,低声问:“你做这个活儿,一天能赚多少?”
江一鸣愣了一下,答道:“一天两块,不过又累又脏。要在井底作业,闷热又恶臭,有时通风管出问题,还会缺氧。总之,这钱挣得不容易。”
江淮轻轻哼了一声。
他打算在这儿住一阵子,总不能白吃白住,已经开始考虑找份活计。还想再跟江淮聊聊,却听见许鹤轩喊道:“江淮,咱们得走了。”
“行。”
这时,一对年轻男女从旁边经过,女孩一眼认出了江一鸣。她是江雨珊的同学,曾随江雨珊去过江家,见过江一鸣,知道他是江雨珊的弟弟。
江雨珊曾在学校夸耀自己的弟弟是工厂里的采购员,可眼前的江一鸣分明是在掏下水道的工人。她认为江雨珊虚荣心作祟才会这么说。
早年,她与江雨珊是好友,但都钟情于方文济。后来江雨珊使手段抢走了方文济,从此两人反目成仇。
既然江雨珊爱面子,说她弟弟是厂里的采购员,那她就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拆穿 ,揭露江雨珊弟弟其实是个下水道工人。
回校后,她悄悄告诉两个闺蜜,消息迅速传开,班里多数同学都听说了此事。有人特意跑去问江雨珊:“雨珊,你说你弟弟是采购员,怎么我看到他在火车站外掏下水道呢?他到底做什么工作啊?”
江雨珊一听这话,脸色顿时沉了下来。
“谁说他是挖下水道的?是谁在造谣?”
江一鸣这家伙居然跑到火车站外头挖下水道,还被这儿的人看见了,实在让她颜面尽失。
“谣言?张明月亲眼目睹的,当时你弟弟正蹲在下水道旁,浑身沾满泥巴。”
“张明月。”她狠狠地念出这个名字,随即否认江一鸣从事环卫工作的事实,“她胡言乱语,我弟弟绝不会去做那种事,他有体面的工作。要么是她认错人了,那根本不是我弟弟。”
“是吗?”
随后有人喊来张明月,“明月,你说江一鸣挖下水道,现在她说你在造谣。”
张明月装作生气:“谁造她的谣了?我有必要这样做吗?我亲眼所见。或许她觉得她弟弟的工作不够体面,怕丢了她的脸,所以不敢承认吧?”
“我弟弟没挖下水道,你弟弟才挖下水道呢。”江雨珊反驳。
张明月耸耸肩,“我没有弟弟,也不会挖下水道。江雨珊,我不知道有什么好隐瞒的,难道你还怕别人笑话?”
“没错,雨珊,挖下水道没什么丢脸的,劳动最光荣,无论做什么工作,靠双手生活都不丢人。”
“我不觉得挖下水道可耻,我家是乡下的,当农民有什么不对?我们种粮养活全国人民,我觉得很自豪。”
“对对对,农民才是最伟大的。”
江雨珊瞥了一眼那个同学,那是她一向瞧不起的瘦弱黝黑的农村学生。
她可没有这种想法,作为京城人,她觉得自己比这些外地人高出一等,尤其比这些从外地来的农村学生地位更高。
就连那些说江一鸣挖下水道不丢人的城里的学生,估计也是在讽刺她。
她的脸涨得通红,恨不得立刻 江一鸣。
“我弟弟没挖下水道,那个人肯定不是我弟弟,一定是张明月认错人了。”
张明月冷哼一声:“连亲弟弟都嫌弃,像你这样的人,凭什么让人看得起?”
"你闭嘴!这一切都是你胡言乱语造成的,肯定都是你的错。你嫉妒我,所以想尽办法诋毁我。"
"要是我说谎,就让我天打雷劈。"张明月发誓。
班里的同学大多相信张明月的话。
有人直接指责江雨珊:"雨珊,你太虚荣了,连自己弟弟的工作都不敢承认,还撒谎骗我们。你觉得弟弟在工厂工作就高贵,挖下水道就低贱吗?现在是新时代,人人平等,不分高低贵贱,你这不是在制造阶级差异吗?"
"我没有,我哪敢做你说的那些事,别胡说。"
她越虚荣就越不敢承认。
都是江一鸣害了她,让她被全班同学嘲笑、孤立,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厌恶,她气得哭着跑出教室。
梅疏月和江淮回到四合院,梅疏月见到儿媳妇,仔细打量一番,见儿媳妇气色不错,肚子明显变大,但脸上和身体其他部位似乎没有长肉。
上次来时,许楠楠告诉她自己怎么也吃不胖,怀孕也只是肚子大,因此她并不担心儿媳妇的营养问题。
儿媳妇的母亲和外婆都在这里,她们不会让儿媳妇受委屈。
她拿出带来的山货,摆满半屋。
许楠楠惊讶:"妈,不熟悉的人可能以为你是搞运输的。"
"哈哈,我觉得没什么,只是搬运时人多有些拥挤。"
许楠楠已为他们准备好房间,家具齐全。梅疏月感受到儿媳妇的细心,再次感慨自己有这样好的儿媳妇是上辈子积德。
砚舟 江家
江一鸣下班回家,吴敏闻到他身上的味道,十分嫌弃。
"你去掏粪池了?怎么这么臭?"
"我没掏粪池,今天清理下水道了。"他也掏过粪池。
吴敏一听就急了:“你跑去掏下水道了?到底在哪掏的?可别让熟人瞧见。”
“火车站外面。别担心,我一直待在下水道里,你熟人看不到。”
吴敏瞪了他一眼:“我不是不让干这种活,就图个脸面吗?你想想,你现在多大年纪了,该成家了,要是让人知道你掏下水道,哪还有姑娘肯嫁你?”
“不嫁就不嫁,那些看重外表的我不稀罕。看不起我职业的人,压根没想过和我过日子,我也懒得搭理。”
“可我妈盼着抱孙子,我也想当奶奶,你一直不成家,我妈怎么办?”
“只要你别干涉我的工作,早晚给你们找个儿媳回来。”
“啥样的儿媳?你以为干这活还能挑到好姑娘?我觉得八成是从农村来的,本地姑娘能看得上你?”
“妈,你怎么这样说?农村人怎么了?你祖宗还不是农民?再往上数,谁不是?没有农民种地,大家都得挨饿。”
“你少提这些,谁不会种地?农村人没文化、没教养,我可不想让农村姑娘进门,传出去多丢脸。找个乡下人当儿媳,显得我们没本事,别人知道了非笑话不可。”
“我本就没本事,他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。”
吴敏气得直摇头:“你不觉丢人,我还觉丢人呢。你若真不娶,也别给我找农村的!”
江一鸣不争辩,他现在根本不想结婚。
不娶媳妇也好,省得麻烦,自己赚的钱自己花,除了妈妈和姐姐,没人管束。何必急着找媳妇儿?
虽然存了些钱,但那是为赡养老人和未来打算的,从没想过娶媳妇的事。
原本这事过去了,可江雨珊一回来就闹腾。她还没见到江一鸣,就开始大喊大叫。
“江一鸣,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你,不要在市区出丑吗?你要做什么,为何不选郊区或更远的地方?现在好了,被我同学瞧见你正在火车站外疏通下水道,全班人都知道了,他们都在嘲笑我,你可知今日我在学校有多尴尬?当我被他们讥讽时,心里有多痛,你知道吗?”
她边哭边说,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。
吴敏见女儿落泪,心疼不已,对江一鸣更加不满。
“你成天闲着不做事也就罢了,偏要去当建筑工,如今竟做起疏通下水道的活儿,非要把我们家颜面扫地不可。”
“他在哪儿?我要找他算账!”江雨珊怒吼。
她正要冲进江一鸣的房间,他却主动出来,对她大喊:“觉得我丢脸,那我们就断绝关系。你明早告诉你的同学们,我们不再是姐弟,从此以后,我和你毫无瓜葛。我想怎样就怎样,谁都管不着。”
说完,他愤然离去。
他实在想不通,自己每日辛苦劳作,换来的却是家人的冷漠与嘲讽。
“一鸣。”
吴敏在身后呼唤,但他未予回应,径直走了出去。
吴敏想追出去找他,却被江雨珊拦住。
“妈,那个丢人现眼的人,您何必去找他?他最好永远别回来,他已不是我的弟弟。”
“雨珊,雨珊,冷静些,别和他计较。我会劝他的,唉,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?”
梅疏月与江洋来到四合院后,这里又恢复了活力。方念初忙着为别人缝制衣物时,梅疏月可以帮忙,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着天。许楠楠坐在旁边,和她们说笑,她的笑容比以往更多了。
江淮来到这里前,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。到达两天后,他很想去看她,却又不知她就读于哪所大学。
经许楠楠介绍了一些大学的情况,他却依旧犹豫不决,不敢前往。
人家毕竟已婚,私下还是避嫌妥当,于是打消了探望沈若瑶的念头。
他不可能整天闲坐,先前备考时他努力复习,如今重要知识点都熟记于心,无需再高强度复习。
他在此需饮食开销,母亲靠兄嫂供养,他不能再做寄生虫。
他想外出找活,但不知从何下手。
他不怕辛苦劳累,只求能赚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