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大侄女!快瞅瞅这个!\"贞德本举着刚解密的边关牒报冲进值房,\"默啜这老小子一边求亲,一边让同罗部在受降城附近遛马!\"他扯开衣领,\"这就跟咱屯子里二狗子似的,嘴上说借镰刀收庄稼,实际想偷摸划拉你家柴火垛!\"
贞小兕接过文书轻笑:\"叔父发现没有?突厥使团带来的貂皮都带着松烟味——这是长期在金山一带活动的证据。\"她低声音:\"今日我看见兵部员外郎的靴底沾有北原驿道特有的红砂土...暗中与边地人员接触……\"
\"中!咱爷俩想到一块儿去了!\"贞德本猛地拍腿,\"上面也防着他这手呢!刚得着信儿,正在往原州增派陌刀队...\"他突然收声,警惕地望了眼窗外,转而用茶汤在案上画出简图:\"你这次去,重点观察三个事:第一,突厥贵族的马镫是不是新换的;第二,看看他们小孩玩的骨牌是狼骨还是鹿骨;第三...\"
\"第三要记下他们祭祀时宰杀牲畜的手法。\"贞小兕接口道,眸中闪着学术探究的光彩,\"部落的凝聚程度会体现在仪式细节里。若是统一割喉放血,说明默啜掌控力强;若是五花八门的宰杀方式...\"她捻起案头一块墨锭轻轻折断,\"就证明联盟已有裂隙。\"
同年年底,御史中丞和逢尧奉命出使突厥。使团顶着朔风,穿越苍茫的草原与戈壁,终于抵达了位于狼山的突厥王庭。
甫一见面,贞小兕立即被默啜可汗这个草原枭雄的复杂心理状态所吸引。他身材魁梧,声若洪钟,但眼神闪烁不定,在接待唐朝使臣时,既有刻意展示的威仪,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。
\"他在进行典型的印象整饰——自我提升与威慑策略并用,\"贞小兕在羊皮纸日记中写道。
\"试图以强势外表掩盖政权内部裂痕,以及对大唐物质、文化既觊觎又轻视的矛盾心态。更精彩的是,他此刻陷入工具性服从:一方面自恃强大索要公主,另一方面又需唐朝册封以稳固西域诸部权威,于是把暂时低头重新框定为'精明交易',以此减少内心的不协调。\"
大帐内,灯火通明,酒肉飘香,但气氛却暗藏机锋。和逢尧,这位深谙人心的大唐御史,在酒过三巡后,巧妙地提出了那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建议:\"可汗既诚心与大唐和亲,结为舅甥之好,何不身着大唐衣冠,以示内外,诚意可达天听?\"
此言一出,帐内瞬间安静,部落首领们面露怒色,手按刀柄。
贞小兕密切观察着帐内众人的反应:\"部落首领们的愤怒是真实的,他们的部落认同感受到了威胁。但默啜的愤怒转瞬即逝,眼神中掠过的是理性权衡框架——他早已把'屈辱'折算成可交换的政治资本。\"
默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,眼底翻涌着怒意,但只一瞬,便化为深沉的笑意。他抬手,止住了躁动的部下。\"和大夫所言,正合我意。\"他声音洪亮,甚至带着几分热切,\"既为大唐之婿,行唐礼,有何不可?\"
次日,雪后初霁。王庭前的空地上,黑压压站满了突厥各部首领和牧民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。
默啜出现了。他头戴唐式幞头,身穿宽大的紫色圆领官袍,紫袍内,他仍佩着狼牙护符,尖齿抵胸,如旧部目光,令他每一俯首都隐隐作痛。腰间却依旧固执地系着突厥风格的蹀躞带,上面挂着弯刀和砺石。这身打扮极其别扭,像猛虎被套上了鞍鞯。
他走到高台中央,面朝南方——长安的方向。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。他缓缓俯身,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雪地里,冰碴瞬间嵌进他深刻的皱纹。\"臣婿——\"他用汉语高喊,声音嘶哑,却字字清晰,在寂静的雪原上传出很远。
那一刻,无数突厥人低下了头,不忍再看。而一些部落首领的眼中,则闪过了惊疑与权衡。
贞小兕站在使团后排,清晰地看到默啜跪拜时,那身不甚合体的紫袍下,拳头紧握,牙根紧咬。
\"表面服从,内心抗拒。他在运用理性权衡框架:一次公开叩首,可换唐朝公主、西域观望效应及可汗权威再确认——尊严若能秤斤两,这买卖,划算。\"